作者：丁弘彬

几个月前，瑞士的St. Gallen大学和安永会计师事务所把美国最大和最老的家族企业排行重新整理并出版在美国《家族企业》杂志的网站上。只有少数家族企业能够同时名列最大和最老家族企业两份排行榜。如果我们把两份榜单稍做比较，就很容易发现最大的家族企业通常是大家耳熟能详的知名企业或品牌。就拿前十名来说，沃尔玛、股神巴菲特的伯克希尔·哈撒韦（Berkshire Hathaway）、福特汽车公司、戴尔电脑、耐克，都是世界知名的大型企业。即使是100大排行榜敬陪末座的The Wonderful Company 控股公司，旗下也拥有斐泉（Fiji Water）这个美国进口瓶装水市占率第一的品牌。

但是相对来说，名列美国最老家族企业排行榜的企业大多数就不是那么家喻户晓了。虽然其中有些老字号在地方上很有名，但是拥有全国知名度的百年老字号并不多。最老家族企业这个榜单的第十名是新泽西州的Howell Farm，它是1697年创立的。在这个家族企业（或家族农场）成立之后80年，当时大英帝国的北美十三州殖民地才联合起来创立了美利坚合众国。

事实上，在前一百名最老的家族企业里，有四分之一的家族企业都比美国这个国家的历史悠久。除了长青之外，最老的企业和最大的家族企业在产业上也有很大的分别。排名前十的最老家族企业里面，有七家是农场或者是牧场。这跟最大家族企业中以大型制造业为主的情形非常不同。但是，事实上，在17世纪或18世纪的时候，除了可以获得某些产业特许经营权的家族以及少数例外，很多家族企业都是靠土地和农牧生意发达兴盛起来的。

大和久的关系

比较过这两份不同榜单的上榜名单之后我们可以很容易发现大企业不见得经营得久，老企业也不见得大。很多家族企业都想让家族企业长长久久，让企业永续经营。但是企业要长寿长青，和对企业成长规模的追求可能并不是互补的目标。这背后的原因也并不难理解。因为企业成长很多时候和产业的整体成长有很大的关联。

举例来说，根据Gartner和IDC两家公司的市场研究，2010年到2014年，全世界智能手机的市场每年成长率大约是29%到73%之间。当然这是一个跨度很大的数字。但是在这段时间内，即使是年成长率最低的2014年都有29%。但是，在同一段时间，全球PC的年度销售成长率却不到2%。如果有两家企业，一个进入智能手机市场，同时另一个进入PC市场，假设两者的资源和管理能力相似，那么四五年下来，前者的规模就会比后者大得多。当然我们并不是说企业的有形无形资源和经理人的能力对企业的成长无关，但是如果一个企业所竞逐的市场本身的成长空间很有限，那么这个企业要扩大规模的空间就会受到限制。

（St. Gallen大学和安永会计师事务所研究显示的公司创立时间与所在行业的关系。）

如果从市场规模和成长的角度来看最大和最老家族企业排行，我们就不难理解为什么大部分的古老家族企业规模都有限，而不是那种动辄上千人甚至上万人的超大企业。因为所有产业的成长期都不会永远持续下去。就以智能手机产业来说，2016年之后这个产业的全球年成长率就降到3%以下，到了2017年几乎是零成长。虽然说智能手机市场高速成长的时间似乎不长，但是我们可以很肯定地说，在市场经济环境，没有任何一个产业可以永远成长而不衰退。最老的家族企业，在当年草创的时候可能正处于产业成长的高峰，因而累积了家族财富和长期经营的资源。但是在产业成长的高峰过了之后，如果家族企业仍然停留在同一个产业，那么它的成长空间就会受到很多限制。时间一久，它的规模自然比不上在后来投入新兴产业的其他家族企业了。

但是，如果说古老企业必定规模不大，那又太过武断了。事实上，在百大家族企业的排行榜中，就有两家公司同时进入最老和最大的荣誉榜。一家公司是Molson和Coors 两家啤酒公司合并的Molson Coors。 虽然这家公司是两家大厂在2005年合并的结果，但合并之前的两家公司都是历史悠久而且规模很大的企业。Molson创立于1786年，Coors创立于1873年。

另一家荣登双榜的家族企业是Thompson Reuters。它也是两家老字号家族企业——Thompson和Reuters合并的结果。今天的Molson Coors和Thompson Reuters虽然都还是家族企业，但是长期来说，因为两家公司都是家族企业合并的结果，也就是说他们目前都是由两个家族联盟来掌控，所以要两个家族一起把合并后的企业传给各自的下一代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古老家族企业的重生

不过，在最老家族企业这个排行榜的榜首，知音（Avedis Zildjian）是一个十分有趣的例子。这个公司创立于1623年的土耳其。公司的第一代阿维迪斯·席尔德坚（Avedis Zildjian）是一个住在奥斯曼土耳其帝国的亚美尼亚人，他也是一个炼金术士。他尝试不同金属组成的实验，却始终没有办法把便宜常见的金属炼成黄金。但是1618年的时候，他的实验却意外创造出一种铜锡合金。这种合金如果被压成薄片，敲击的时候可以发出很响亮而清脆的声音。这种技术就被用来制造打击乐的铜钹。

阿维迪斯·席尔德坚立刻被请到宫廷中为苏丹王制造这种乐器。过了五年，土耳其苏丹王才容许他离宫，到外面制造和贩卖他的新乐器。不过，大多数的时候，他的主要客户是军队。他大多数的产品都是在军乐队里使用。除此之外，他还为亚美尼亚教会制造铜钹，也制作专门让肚皮舞者戴在手指上的小型铜钹。

这个企业在土耳其经营了近300年之后，家族里有一个分支在1910年迁到美国定居。那个时候，铜钹的制造并不是一个被看好的行业。席尔德坚家族虽然仍保有合金配方的秘密，但是铜钹的市场相当有限。而且随着亚美尼亚和土耳其之间的关系逐渐恶化，只依赖和土耳其军方做生意似乎并不是长远之计。另外，制作铜钹固然是家族的独门技术，过程也很辛苦，但是销售铜钹的收入并不是很理想。于是席尔德坚家族的第三代阿维迪斯·席尔德坚三世和Puzant Zildjian两兄弟说服老家的长辈让他们可以把传子不传女的合金技术带到美国。 1928年，Avedis Zildjian公司正式在美国马萨诸塞州成立，在土耳其延续300多年的传统技术就这样到了北美洲。

虽然制作铜钹的秘密配方是一样的，但是铜钹敲击之后发出来的声音会因为铜钹的厚薄、大小甚至金属表面的处理方式而产生不同的音色。飘洋过海到了美国的Zildjian家族在美国这个新市场积极结交本地音乐家，尤其是爵士乐大乐团的鼓手。1930年代正是所谓 “摇摆时代”的开始，编制大约20人左右的大型爵士乐团在全美各地快速地出现。这些乐团的鼓手不断地找寻新的声音，为爵士乐加入新的声音元素。

在这个背景下，Avedis Zildjian开发出许多过去从来没有出现过的新产品来满足新市场的需求，这些创新对当时的爵士乐以及之后的摇滚、乡村和其他流行音乐都有非常大的影响。在马萨诸塞州的Avedis Zildjian工厂也成为20世纪中期之后大小流行乐团鼓手心目中的圣地。如今Avedis Zildjian大约有250名员工，在美国这是中型企业的规模。和其他百大家族企业相比，它并不算太大。

但是Zildjian在流行音乐界的地位却毫无疑问是世界知名的一流领导品牌。虽然它的铜锡合金配方仍然是秘密，但是Zildjian仍然通过不断的创新创造出不同的声音和生意。

追求企业的长青是很多家族企业的目标。在这个目标下，有些企业追求更大的规模，有些企业选择多元化，涉足不同的产业，更有些企业决定不过度扩张来确保企业仍然由家族掌握。固然从最大和最老家族企业榜单的比较似乎说明家族企业想要求规模大就得进入不同产业来寻找不同的成长动能，但是Zildjian的例子却也表明通过不断的创新，并且设定合理的成长目标，专心于单一产业的家族企业也可以成为世界领导企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