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者 | 实习生 刘亚光

编辑 | 黄月

《书店日记》

书店是书的舞台，书也是书店的舞台。相比于现在实体书店的门可罗雀，文学作品中的书店形象可谓光彩熠熠。《岛上书店》里，它是主人公开启奇妙命运的地方；《莎士比亚书店》里，它是巴黎左岸文人雅士的精神殿堂；《查令十字街84号》里，它见证着一段相隔万里的真挚情谊。

相比之下，肖恩·白塞尔的这本“关于书店的书”称得上有些“异类”。2001年，白塞尔买下了这个书店开始做二手书商，给它取名为“书店”，一个平凡到有点诡异的名字。一如在他的眼中，书商的生活完全不是那些文学作品中描绘的那一曲曲田园牧歌，而是充斥着世间百态的烟火气。一面是琐碎的烦恼：老板常常缺乏耐心，偏执，厌恶交际，资金状况雇不起全职雇员，时常被古怪的书客惹毛，只能上脸书吐槽。另一面则是意外的惊喜：在“书店”，作者遇见了每次打电话来都要找十八世纪的神学书、却从来不买的威尔士“女人”，拿自制手杖来换取购物积点、倾心苏格兰民间传说的“文身控”桑迪，身患阿尔兹海默症、明明可以网购却始终支持实体书店的迪肯先生。他周游世界搜集珍本，尽力保留这个时代的智慧。他也在买卖逝者藏书的过程中，与一个个素未谋面的灵魂黯然告别。  

在本书译后记中，译者顾真提到，肖恩认真经营着“书店”，使得二手书产业逐渐成为所在地威敦格的经济支柱。他为当地的展览拍摄宣传短片，尽心参与操办威格敦文学节，不遗余力反对唯利是图的开发商修建风力发电机农场破坏自然景观。虽然面临着不小的经济压力，遭受着伤痛的折磨，肖恩依然坚定地说：“不管怎么说，我会尽一切努力不让这艘船沉掉。这种生活比给别人打工不知道要好多少。”在互联网和平台经济的汹涌冲击下，实体书店风雨飘摇，多少书商和白塞尔一样，一面毒舌吐槽，一面不离不弃。这就是这些职业爱书人的底色，他们践行着这个时代精神家园中最英雄主义的坚守——认清了世界的真相，但依然热爱它。

《令人难以宽慰的农庄》

2007年，英国老牌权威媒体《卫报》评选出了“人生必读的100本书”，在列者无不鼎鼎大名，包括《少年派》《呼啸山庄》《简爱》《傲慢与偏见》《魔戒》《哈利·波特》等等，其中一大半都被改编成了影视作品。相较之下，《令人宽慰的农庄》似乎并不那么为中国读者熟悉。这部作品早在1932年就已经诞生，除了入选《卫报》榜单，它还在2019年11月被BBC与权威文学杂志专家共同评选为了“塑造我们世界的100本小说”之一。1995年被改编为电影，由著名演员凯特·贝金赛尔和伊恩·麦克莱恩主演，而其中文版在今年11月才姗姗来迟。

《令人难以宽慰的农庄》有一个听上去略显沮丧的名字，其实演绎的是一出欲扬先抑的喜剧，充满着英式幽默。受过良好教育的女主角芙洛拉·波斯特不幸失去了双亲，父母留给自己的遗产仅仅是每月100英镑的收入。出身上流阶层的她只能投靠到熟识的斯麦林夫人家的郊区庄园，从计程车下来的时候，芙洛拉看到斯麦林夫人的管家居高临下而不怀好意地看着她，周围的一切如此陌生，人际关系如此混乱，与以往高贵的生活格格不入。这似乎本该是一出“公主落难记”，或是英国版女知青下乡故事，但芙洛拉凭借自己特殊的“组织才能”，开始料理这个农庄，她遇见了心怀愧疚的茱蒂丝、热爱传教的阿莫斯、绝望的鲁本、好色的塞思、精灵般的埃尔芬、疯狂的艾达·杜姆，并用自己的聪明伶俐影响了每一个人的命运，让生活成为一出欢乐的喜剧。

作者斯黛拉·吉本思常常被人拿来与英国另一位杰出的女作家简·奥斯汀作比较，她尖刻的幽默常常让评论家印象深刻。斯黛拉尤其擅长对经典作品进行戏仿，在这本处女作中，她在多处致敬了简·奥斯汀、D.H.劳伦斯、夏洛蒂·勃朗特、托马斯·哈代等作家，尤其是对D.H.劳伦斯等人著名的乡村情节剧风格进行了滑稽的模仿，以戏谑的方式拆解了一系列维多利亚时代晚期小说的传统，对后世作品影响深远。

《美国式婚姻》

开播六季热度不减的综艺节目《奇葩说》讨论过许多感情类的话题，其中一道辩题是“结婚后遇到今生挚爱，我应不应该离婚？”，如果有人认为自己可以不假思索地说出“不应该”，那前提更改为伴侣正在狱中服刑、归期未卜呢？

这正是《美国式婚姻》一书主角的遭遇。出身上层阶级的女艺术家瑟莱斯蒂尔嫁给了家境普通但事业心强的罗伊，美好的结婚生活仅仅持续一年半，罗伊就因一桩冤案入狱。瑟莱斯蒂尔为了摆脱内心的失落与不安，向儿时的好友兼伴郎安德烈寻求安慰。久而久之，虽然心怀愧疚，但她对罗伊的感情逐渐动摇，而对安德烈渐生情愫。五年后，法院的判决突然撤回，面对罗伊的回归，瑟莱斯蒂尔犹豫不决起来，她也因对丈夫不够忠诚而受到了父亲的严厉指责。瑟莱斯蒂尔是自私的吗？在接受采访时，本书作者塔亚莉·琼斯曾提到，爱情对罗伊和瑟莱斯蒂尔的意义与代价都是不同的——罗伊相信爱情，但他对瑟莱斯蒂尔的深情并不需要什么代价，不仅没有什么代价，这位女性还充当了他的精神支柱；但对瑟莱斯蒂尔来说，保持对丈夫的深情代价太大了。如果瑟莱斯蒂尔自私，那罗伊也自私。一个是要别人把她的人生给你，一个是要自己掌控人生，哪一个更加自私呢？

美国当代黑人女作家琼斯的这本小说出版于2018年，曾被美国前总统奥巴马列入夏季书单，获得美国国家图书奖提名，并于2019年捧得女性小说奖。女性要经历多少世代才可以不被“忠贞”所定义？在爱情中忠于自己意味着什么？又需要付出多少代价？琼斯把这些有关爱请与婚姻的终极追问，编织成《美国式婚姻》这张命运之网，吸附着现代社会里每一个渴望爱而又无往不在枷锁之中的灵魂。

《被统治的艺术：中华帝国晚期的日常政治》

政治制度如何影响人们的日常生活？耶鲁大学政治人类学家詹姆斯·斯科特曾经有一段精辟的评论：“正式制度在很大程度上总是寄生于非正规过程，虽然正式制度并不承认非正规过程的存在，但没有它们又无法生存；同时，没有正式制度，非正式制度也无法自我创造或保持。”《被统治的艺术》正是选取了中国明清时期军户制度的案例，对这个问题做出了印证和阐述。

在明代的大部分时间里，被编为军户的人家都是朝廷军力的重要来源，军户必须世世代代为朝廷提供军人。若有军人不堪苦役逃走，则需要继续找人顶替。书中提到，颜朱两家本是联合提供士兵的军户，为了应对这种不稳定的征召，他们自行创立了一种合约，朱家答应持续为朝廷提供军力且永不叛逃，颜家自此不用出人力，但需要定期向朱家缴纳补偿金。政治制度对人民生活的影响从来不是铁板一块，在完全的服从和完全的反抗之间，民众用自己的智慧创造出了诸多“被统治的艺术”，在这些“中间地带”里“阳奉阴违”。所谓“被统治的艺术”，并不关乎“被统治还是不被统治”，而是关乎“何时、如何被统治”，以及“如何能让被统治的结果效益最大化”。

本书作者、汉学家宋怡明尤其擅长运用历史人类学的方法研究区域历史。在他看来，“军事史”并不是《被统治的艺术》最合适的上架区域，因为他只不过是借用明清的军事制度作为载体，阐明了一种哲学家德赛托论述的“日常生活的政治”。这种着眼于日常生活的视角呼应了罗伯特·达恩顿、金斯伯格等人实践的“微观史学”，全书运用了大量基于人类学田野调查的区域档案，特色鲜明，可读性强。

《没有思想的世界：科技巨头对独立思考的威胁》

在过去，人们提到不同生产领域的知名大公司时可以说出不少不一样的名字：埃克森美孚卖石油、麦当劳卖快餐、沃尔玛是超市，但如今谈起著名公司，在国外大家可能异口同声回答“亚马逊”，在中国可能是BAT。随着所谓“数字资本主义”时代的来临，互联网科技公司的平台化、垄断化趋势已经成为全球范围的潮流，我们也沉浸在这一潮流带来的无处不在的便利之中。2016年，Facebook公司在美国总统大选中纵容假新闻泛滥，创造子虚乌有的右翼阴谋，直接推高了特朗普的候选舆情。这令我们意识到，这些公司可能只不过是戴着天使面具的操纵者，而这操纵的力量恰恰来自于被操纵的人。

富兰克林·富尔是美国《新共和》杂志的前主编，前犹太图书奖得主，热衷于批判科技寡头对人们智识生活的侵蚀，他因批判亚马逊而被利益集团开除，足见科技巨头有多么忌惮其锋芒。这件事导致《新共和》二分之一的编辑集体辞职，也刺激了富尔开始拓宽他对垄断科技公司的批判事业，成就了这本《没有思想的世界》。在书中，他梳理了科技巨头的历史、思考方式、运作套路、核心本质，硅谷、谷歌、亚马逊、脸书等一一登场，接受了他犀利而透彻的审判。

在富尔看来，正如同20世纪中期美国“方便食品”的革命危害了国民健康与农业结构，当前的人类文化也因这些科技巨头而产生了类似的变化。如果尼尔·波兹曼口中的“娱乐至死”是“电视时代”提出的预言，那这个预言在由垄断资本控制的新技术之下已经成为现实。哲学家韩炳哲认为当代人正在走向一种“自愿暴露自我”的状态，这绝非危言耸听，社交媒体侵入了我们的虚拟数据，苹果手表和谷歌眼镜开始窥视我们的身体，而我们却欣然地拥抱着这个便利的新世界。富尔试图让我们警惕这一切，并就“我们该怎么做”这一点提出了许多有价值的建议。

《密林侦探：无人相机捕捉到的自然》

为了近距离观察动物生活的世界，人类发明了许许多多视觉技术，利用动物自身来获取影像素材的动物影像（Crittercam）就是其中重要的一种。2005年荣获奥斯卡最佳纪录片奖的《帝企鹅日记》，其中大量镜头就是由装在帝企鹅身上的摄影机水下拍摄完成。而对日本资深摄影师宫崎学而言，动物不仅可以“拍同伴”，甚至可以完成“自拍”。宫崎学将日用品和电子仪器巧妙结合，自制出无人相机，将它们布置在密林中野生动物必经之路上，动物一碰到红外线，相机就自动按下快门。摄影师不必参与其中，就能记录下动物们在不受打扰的状态下的自然状态。

宫崎学是日本著名的生态摄影师，通过这些动物的“自拍”反思人与自然之间的关系。1990年，他的摄影集《猫头鹰》获第九届土门拳摄影奖；1995年，摄影集《死》获日本写真协会赏年度赏，与摄影集《动物默示录》同获讲谈社出版文化赏。本书的另一名作者小原真史是一名策展人，多次策划宫崎学的摄影展，著有《富士幻景：近代日本和富士的病》《时间的漂浮：生·摄影·死》等。在《密林侦探》一书中，小原真史通过采访的方式，让宫崎学从如何布置无人相机讲起，将他拍摄动物的奇妙经历娓娓道来。

在宫崎的镜头下，你能看到梅花鹿在深夜斗舞，黑熊翘首盼望舞伴，福岛核事故后野猪和鸵鸟在空荡的街头肆意撒欢。透过这些最“自然”的照片，他发现人类对于自然未来的态度可能过于悲观，自然其实拥有远超人类想象的自我恢复能力。他看见大山雀从死貉身上拔毛制作“育婴床”，仿佛一下领悟了“死亡同时也是生命的另一种开始”这种独特的生命观。如果你也希望更好地理解人类生存的处境，或许也可以学做一个密林侦探，从照片里仔细捕捉自然想要告诉我们的真谛。

《梦的宇宙志》

社会学家彼得·伯格和托马斯·卢克曼认为，梦境是个体生命中极为重要的一种“边缘情境”，梦里的一切相对于现实都是变形的，它迥异于日常生活的逻辑，如果现实生活不能以一定的知识合理化这个世界，它就会对我们的日常信念产生威胁。我们承认梦境可能对日常生活逻辑产生威胁，其实也同时也承认了，通过梦境，我们也有超越日常生活局限的可能。古往今来无数艺术家的灵感，都由梦境孕育。

《梦的宇宙志》并不是一本有关梦境的书，但它确实包含了历史沟壑之中那些人类渴望超越自身局限的观念。作者涩泽龙彦从历史的黑夜中翻找出种种人偶、怪物、天使，讲述了一部人类“变形”的历史。天使有性别吗？无数神学家和艺术家争论了数千年。拜占庭帝国时期的天使有着男性俊朗的外表，但到了15世纪的意大利，画家弗拉·安杰利科笔下有着金色卷发的天使明显体现了女性的温柔。天使的世界有等级吗？古代西方教父有的认为天使的位阶有七个，有的认为有九个。关于这一问题的争论直接关系到人们信仰世界的结构和秩序，影响着一门叫做“天使学”的学问的发展。《梦的宇宙志》里收罗的全是对这种问题的回答，它们看似与人的世界十分遥远，但却无比接近人的本性、诗意与终极信仰。

本书作者、日本现代小说家涩泽龙彦以其先锋的“暗黑美学”风格影响了三岛由纪夫、寺山修司等人，同时致力于将西方的文化思潮引介给日本社会。他自承，《梦的宇宙志》是他在六十年代出版的作品里自己最满意的作品，因为作为一个文学世界的“异端分子”，他在这本书中真正找到了自己的随笔风格。

《人类的终极问题》

徐冰被认为是当代中国最具创造力的当代艺术家之一，他的名作《天书》让任何一个懂中文的人都会不自觉地去试图辨认上面的“字”，却往往徒劳而返。艺术家的创造力是怎么来的？在袁越的采访中我们得知，回答这个问题并不简单。徐冰在《天书》之前已有多年版画知识的积累，很早就开始酝酿这部作品。此外还需要一些求之不得的灵感，比如徐冰的另一名作《背后的故事》，就源于一次在机场的发呆。除了徐冰，为探究人类创造力的来源，袁越还拜访了作曲家罗大佑、钢琴家阿布，以及许许多多研究人类大脑思维的科学家。因为他相信，关于人类创造力的讨论，一定不能局限于科技范畴，而把人文艺术拒之门外，当然也不能反过来。

他更广为人知的一个笔名是“土摩托”。“土摩托”现任《三联生活周刊》资深主笔，曾是唱片公司的经理，为多家杂志撰稿乐评，著有《来自民间的叛逆：美国民歌传奇》。此外，他也曾在美国从事多年生物技术研究，热衷于探索生命的规律，撰写了许多高质量的科普文章。用本书序言中他自己的话来说，他一直都是一个喜欢“琢磨严肃问题”的人。

“人类的创造力是从哪里来的”只是《人类的终极问题》之一，在这本书里，他还针对2015年中国湖南发现古人类牙齿化石引发的争议，梳理了整个人类学的历史，试图回答“人类从哪里来的”这一问题。他专程前往美国采访最顶级的衰老研究专家，试图探索“人类为什么会变老”的难题。在他看来，这本书是一个科普作家旨在用深入浅出的“人类三部曲”，“在不借助上帝的情况下对人类这一物种的出现和成功，给出一个合理的解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