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康了烦

对于现实题材小说，读者总是很容易就找到触动自己的点，哪怕是零星片语也可以脑补出诸多感悟。

然而这并非是作者的微言大义之功，而是读者、书评人、编辑的“二次创作”，甚至可以说是占了当下冷峻现实的便宜。

当然，这并不是要否定一篇小说应有的社会价值，但是抛开文本本身不谈未免耍滑头，所以很多现实题材的小说，时常会有人做出如下评语：“虽然文学性不足，但是里面的情节非常真实、非常震撼。”很多读者自己都没有意识到，这样的感悟其实源于读者自身的鉴赏力与经验记忆，而并非作者的创造力、感染力，这样的评价倾向对于作者本身也是一种错误引导，并逐渐形成了一种错误的文学风气。

不客气地讲，近期引进国内的，由墨西哥作家詹妮弗·克莱门特创作的《兔子洞女孩》，就是在错误的文学风气下产生的作品。

小说不是报纸上的新闻，不是电视里的影像，尤其在当下互联网发达的时代，难道没有《兔子洞女孩》这本书，我们就不了解墨西哥的现状吗？作者仅仅通过书写血淋淋的现实，以小说的形式告诉外界、告诉读者“墨西哥正在发生什么”，之后止步于此，没有进一步的分析，缺少了“墨西哥为什么会发生这些”的思考。

经常有人说，某某电影推动了某某立法，某某小说让某类人群解决了困难。这里面其实忽略了一个重要环节，那就是推动立法的人、解决问题的人，这些人正是因为看了电影、读了书，才获得了启发。

然而《兔子洞女孩》最大的问题在于，原本是以血为墨的现实题材，读起来却像兑了水，因为作者在书中并没有思考，甚至也没有为读者提供思考的可能，只是一味用猎奇和卖惨的笔法来博取同情。

此外，这本书在立意与叙事上也有欠缺。

首先，主人公蕾蒂戴等女孩被迫变丑，并躲在兔子洞里，以此躲避毒贩的抓捕，这是墨西哥底层女孩的悲惨现实特写。然而造成这一问题的，除了家庭中的男性消失外，还源于社会的嫌弃与抛弃。例如作者写到的“支教老师”何塞·罗萨，他在与主人公母亲喝酒时流露出的种种鄙夷矫情，也让这部小说不仅仅是在探讨女性问题，而且也在探讨阶级问题（小说后半段我甚至读出一些《寄生虫》的味道）。

但是作者就像在画一幅悲惨的油画一样，极力描绘女性的遭遇，却少有提到女性的反抗。比如主人公母亲的偷窃行为、母女二人的祈祷等等，作者原本创造的细节，并没有好好利用起来，缺少艺术化处理，让人物形象始终呈现一种逆来顺受、放弃抵抗的姿态。

打个比方，国产电影《盲山》，人口拐卖仅仅是第一层意象，是令人愤怒的。而第二层所要展示的是绝望，好不容易被亲人和有关部门找到，结果只能通过暴力杀人来解决，这才是发人深省的。

而《兔子洞女孩》恰恰是缺少了第二层，这也正是前文所讲的缺少思考的症结所在。

其次，在叙事上作者使用了第一人称“我”，但是这个“我”并不是以亲历者去讲述故事，而是以一种“旁观者”的姿态去转述自己的妈妈、朋友等人的行为话语，其实这样写非常不适合厚重严肃的现实题材，因为最终呈现出的是一种插科打诨。主人公“我”，也就是蕾蒂戴，甚至读完这本书无法勾勒出她的形象，她的所思所想非常苍白，反倒其他人物更令人印象深刻，这造成了现实题材的小说缺少一个具有典型性的主人公。

而且从第一章节第8小节开始（P85），小说的节奏才真正的上了道，确切来说更像小说的语言，之前的大段叙述虽然偶有亮点、金句，但始终没有一条主线剧情去贯穿。作者虽然想要先声夺人，刻画人物形象，但完全可以分散到后面，随着剧情推动来展示，因此这导致一些描述人物特点的桥段重复出现，非常冗杂，不知这是否源于作者本身写传记文体出身导致水土不服。

最后，在写这篇书评时，我还搜索了一些其他媒体关于本书作者詹妮弗·克莱门特的评论。

比如：“小说的语言要比故事本身更生动有趣。”

这是某家媒体关于詹妮弗·克莱门特的另一本小说的论断，说实话，这可真是违背基本的文学理论了，语言和故事本身是两码事，没有可比性，语言比故事更生动有趣，这只能说明一个问题，故事完全没有深度，只能靠金句堆积。

再比如：“克莱门特用虚构的小说讲述了我们曾在新闻里无数次看到过的真实故事，新闻总是冷冰冰的，而蕾蒂戴的成长故事是有温度的，也是充满了同情心的。”

我只能理解为，这是在说把新闻加热一下出锅就成了小说。

以上摘抄的两段评论也不知道是否在明褒暗贬。

唉！书评拯救不了作者，小说拯救不了墨西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