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正解局

贫穷的本质，在于它消灭了未来。

——乔治·奥威尔

失去了未来，就不惜和现在一起毁灭。

这样残酷的事情，正在拉丁美洲（包括墨西哥、中美洲、西印度群岛和南美洲）上演。

2019年，光是南美洲12个国家，就有10个国家发生了大规模的抗议、骚乱。除了圭亚那和苏里南，其他南美人民要么在街头示威，要么在去示威的路上。

1.从移民天堂到大动乱，只有1年

这些国家，除了像委内瑞拉等少数外，有一个奇怪的情况：

在无声无息中，这些国家一下集体陷入内乱、动荡。

比如，智利。

2017年净移民，智利有55万，超过了法国、西班牙这些传统发达国家，比瑞士、瑞典、丹麦、比利时这些北欧高福利国家还多。

（净移民数，单位：人，数据来源：联合国人口司《世界人口前景》）

人们“用脚投票”，往往比名义上的经济数字更加真实。

然而，就是这样一个“天堂之国”，突然被点燃了，原因只是3毛钱。

智利首都圣地亚哥地铁局宣布，10月6日开始，地铁早晚高峰时段票价上涨30比索（3毛钱）。

但不想就是这3毛钱，引发了智利近几十年来最大规模的骚乱。

抗议者走上街头，焚毁汽车，点燃邮局……圣地亚哥被“军管”，政府宣布进入紧急状态，9000多名全副武装的士兵日夜巡逻。

随后，抗议蔓延到全国，不到1个月，智利发生了100多起“严重事件”，近1500人被捕，22人死亡。

又比如，厄瓜多尔。

10月，政府取消燃油补贴，引发席卷全国的示威浪潮。

抗议者占领了议会大楼，烧毁军车，摧毁数十个农场、奶牛场、石油生产设施。

随后，政府宣布国家进入紧急状态，行政首都从基多，临时搬到瓜亚基尔。

基多和周边地区全面实施宵禁和军事管制。

根据当地商会的报告，示威给厄瓜多尔，每天造成的直接损失高达2亿美元。

在玻利维亚，前总统莫拉莱斯在选举中胜出，但反对派指控他舞弊，拒绝承认选举结果，随后，两个阵营爆发严重冲突。

据官方统计，仅仅20天里，就造成3人死亡、380多人受伤。

后来，总统莫拉莱斯不得不宣布辞职，流亡海外避难。

而实际上，现在很多拉美国家都处于严重的内乱里，政府管理失控，社会动荡不安，打砸抢烧……

（部分今年发生社会动荡的拉美国家）

2.穷人靠拾富人的垃圾生存

亚里士多德说过，“在所有情况下，我们总能在不平等中找到动乱的起因。”

Oxfam在2017年的一份报告中指出，全球82%的财富都流向了顶层1%的人，而处于底层50%的人口，几乎颗粒无收。

其中，拉美是世界上贫富分化最为严重的地区。

非洲大陆穷不穷？穷！但大家一视同仁地面临着生存压力。反观拉美人民，他们面临着巨大的收入鸿沟。

以2018年为例，拉美经济增长成果几乎全部被最富有的10%人口占有。

拉丁美洲和加勒比经济委员会有研究说，预计今年，拉美贫困人口、极端贫困人口将分别达到1.91亿人和7200万人，贫困率和极端贫困率从2018年的30.1%、10.7%，上升到30.8%、11.5%。

世界银行的数据显示，2018年拉美各国基尼系数都超过了0.4的国际警戒线。其中，阿根廷、巴西、智利和玻利维亚等国超过0.5，玻利维亚甚至超过0.6。

（拉美的基尼系数领先全球，数据来源：世界银行）

巨大的贫富差距，还催生出到富人区的“淘金热”。

因为富人丢弃的垃圾中，也充斥着奢侈品。

而还有更多的人，不得不在街头垃圾中搜寻食物，来填饱肚子。

而在另一边，拉美富豪总人数约为9万人，占全球富豪的35%，财富总值达到约11万亿美元。

比如，墨西哥的电信巨头卡洛斯·斯利姆坐拥650亿美元，曾在2010年超越比尔盖茨，成为世界首富。

他购买一套公馆，就花掉4400万美元（约合3亿多人民币）。

有经济学家形容拉美财富分配情况：瑞士拥有的蛋糕是拉美国家的2倍，但是，拉美1%顶层人物拿到的蛋糕，几乎是瑞士社会精英的3.5倍大。

富豪群体背后，是工资低廉、人数庞大的劳动者。

他们只能拿到一份微薄的工资，甚至都买不起自己生产的商品。

（拉美工人工资的增长大大落后于生产力的增长，数据：《西方全球化中的拉丁美洲》）

一位在鞋厂工作的女工说：

“这些鞋子很合适我儿子穿……我想他一定希望有这样的鞋子。你知道吗？这样一双我们做出来的鞋子，我们一个月的工资都买不起。”

拉丁美洲还是全球城市化水平最高的地区之一。城市人口比例达到72％，不少国家超过 80％，可拉美农村人口进城，主要是农民失地破产，被迫进城求生，最终沦为边缘群体。

所以，在拉美，天堂、地狱常一墙之隔，一面是富丽堂皇安全祥和的富人区，一面则是黑暗、混乱的贫民窟。

（图片来源：Johnny Miller《不平等的场景》）

3.穷，也在一代代遗传和继承

但是，比贫困更可怕的是，贫困在拉美被不断继承。

上升通道几乎消失，多数人生于贫困，死于贫困。

OECD调查发现，在拉美国家中，高收入父亲们至少把自身40%的经济优势，传给了他们的孩子。其中，主要渠道是高质量的教育资源。

由于教育市场化，富人的孩子能够付得起昂贵的学费，在私立学校读书，受到良好的教育。

而穷人只能让孩子去教育质量低的公立学校读书。同时，政府助学贷款、奖学金份额也很少，导致了穷人孩子能上大学的机会微乎其微。

富裕家庭还能送孩子去美国、欧洲留学，进入特权圈子，将来会转换成高薪工作，完成家庭财富的传承。

而这些对于穷人无异于天方夜谭，贫困家庭的孩子得到的往往是来自贫困父辈的拖累。

(左图为典型国家收入代际替代弹性，越接近1则收入越容易在代际传递，右图为拉美不同收入人口各个教育阶段录取率，数据均来自Viviane M. R. Azevedo and Cesar P. Bouillon)

目前，拉美人均教育水平是5年级，而收入最低的30%人口教育水平只有3年级。

因为穷，干脆不上学，早早去工作，补贴家用。所以，拉美使用童工很猖獗，每6个普通劳工中就有1名童工。

最终，产生一个让人心酸的后果：

低收入者失去了上升通道，他们甚至想象不到上流社会群体的收入情况。

相比财富年均增长13%的高管们，拉美普通工人的收入每年仅增长2%，差距高达6倍。

他们光是活着就已经竭尽全力了，然而等待他们的还有年均2.3%的物价上涨。

（贫穷真的会限制人的想象力，数据：OXFAM研究报告）

同时，拉美的社会保障制度覆盖面不高，有条件享受社会保障的只是少数人。

真正需要社保的穷人，因为没有能力缴纳社保费用，反而得不到社会保障。

即使交了社保费用，政府设定的最低工资、福利补贴也距离维持生存的“最低生活需要”相去甚远。

而墨西哥、巴西和阿根廷等拉美国家，最低工资只能覆盖不到30%的最低生活需求，在通胀如影随形的拉美，生活艰难可想而知。

和富人高高筑起的财富城堡相比，穷人阶级就像他们的棚户一样，一吹即倒，几乎没有应对风险的能力。

（单位：欧元；数据来源：罗兹（F.Rhodes），

《为妇女效力的经济，在日益不平等的世界中实现妇女经济赋权》）

4.蛋糕在做大，但都被少数人拿走了

其实，拉美普通人，本不应该穷。

巴西的咖啡、香蕉、木薯产量居世界第1位，大豆产量居世界第2位，可可产量居世界第3位。

人口仅1800万的智利，有着世界储量第2位的超大型铜矿和硝矿。

墨西哥已探明石油储量达103亿吨，委内瑞拉的石油储量为80多亿吨，古巴的镍矿、哥伦比亚的绿宝石等均居世界前列。

20世纪50年代中后期，拉美工业年平均增长率达到了8％以上。

到20世纪60年代，拉美国家经济全面“起飞”，主要国家人均GDP一举突破1000美元大关，有的国家人均GDP达到1500美元左右。

到21世纪，在巨额的资源优势下，拉美各国富人阶级通过各种手段赚得盆满钵满，即使残羹剩饭也能让低收入者得以果腹。

政府出台扩张性财政政策，经济仍然保持着增长。

而高度垄断、高度腐败、外债累累、缺乏社会保障等问题，也被漂亮的GDP数字掩盖。

（统计数据来自世界银行）

但是最近几年，因为外部形势变化等原因，依赖资源的发展模式走向尽头，拉美各国的经济开始江河日下了。

巴西就是一个缩影。因为大宗商品价格大幅下跌，加上美元升值，矿业、采掘业衰落，整体经济失去增长动力。

国内需求（消费和投资）也因为国家收入的下滑而不景气。

人们失去工作，经济陷入困境。

但IMF预测，巴西今明两年的通胀率将高达8.7%和6.1%。

（巴西经济增长率）

根据预测，拉丁美洲地区今年经济增长只有1.4%，像厄瓜多尔是-0.5%，委内瑞拉将下降超过25%。

但通货膨胀却越来越严重，阿根廷今年年底通货膨胀率将高达30%。

去年，拉美地区失业率约9.3%。

高失业遇上高通货膨胀，拉美经济最终走入了一条死胡同。

面对下滑，拉美各国想要通过缩减财政开支、公共支出等手段遏制经济下滑。

穷人，又成为首当其冲的受害者。

比如，2010年开始，墨西哥城政府每月给每位68岁的以上老人发放934比索（约合60.2美元）的老年伙食补助。

然而，由于经济形势日益严峻，超过65％老年人的福利随时可能被取消。

政府为了自救，大规模缩减开支，成为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群众们真正在意的是地铁涨价3毛吗？

不，是他们发现了“先增长后分配”的发展战略，他们只看到增长，发展果实却主要被富人拿走了。

他们面对的是，工作说没就没，工资说降就降，食物价格却在不断上涨。

最终，一群平均教育水平在3年级的人，愤怒地走向街头，点燃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