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观日本”是旅日作家陈药师在界面新闻开设的专栏,讲述日本的商业和文化】。
我记得曾经有位日本朋友给我寄来一份拉面。
包装素雅,浅浅的白色包装纸本身就让人食欲大增。这款拉面有个很文艺的名字,叫雪夜温汤。试想,外边大雪纷飞,煮上一锅汤,里面是浅黄色拉面,生活之美得以体现。
果然,包装里面也是纯白色,内置几株松枝,看上去就像雪天里的自然世界。面的旁边是用毛笔写就的烹饪方法:煮三分钟,加一次冷水,再次沸腾,就可食用。调料包就是一小袋酱油,一小袋辣椒油,辣椒油不很刺激,满满的香味。
一盒拉面带你进入了一个场景,记忆中的雪地、热汤、松枝……味道不深不浅,心情不喜不悲。
难以想象,一份拉面充满了仪式感。中国生活节奏越来越快,如列车驶过,如白驹过隙。如果论活力和创新,假设中国第二,则无人第一。
可快速的生活节奏中,形式感像暗淡的影,心中期待,但触手难及。比如,上班族的午餐常常草草了事,即使是盒饭,也通常摆放凌乱,看见了就不想吃,甚至想吐。
当然,随着O2O的发展,很多餐厅的外卖盒饭已经开始讲究包装,这是好事儿。但在生活过程中依然感觉忙碌,你可能都无暇顾及餐盒的包装、食材的摆放、荤素的搭配。
我想说,不妨慢下来,忙碌就是灵魂的死亡。忙碌的顾不上感受形式感,则没有生活的美学。
我想起日本人特别热爱便当。味道如何咱不说,卖相绝美。这是一种生活方式的体现,甚至有点虚荣心在作祟。无论是孩子,还是丈夫,有时候会暗暗地跟同事、同学对比,自己带的便当是否好看、惊艳。
妻子一般很早就要起床,精心制作便当。前一天晚上,老公、孩子通常会问:明天的便当是什么呢?
日本人带便当已经成为一种习惯,而日本便当的历史跨越了一千多年。
早在平安时代(公元794年—1192年),日本人就开始制作便当。当然当时还不叫便当,叫“干饭”—这是因为日本人认为自己国家的大米在放凉了之后口感更好吃。而便当这个词来自于中国的南宋时期,含义是便捷。
早期的便当是把干饭做成饭团,然后用一种日本竹子的叶子来包裹起来。这种叶子被认为有杀毒的功效,叫熊笹叶。实际上,在日本,人们常用熊笹叶来包裹生鱼片等食物,不仅能够保鲜防腐,还能让竹叶的清香渗透到鱼片中。熊笆叶保鲜防腐的功效得益于叶片中所含的挥发油。
到了安土桃山时代(1573、1574年—1603年),就是织田信长和丰臣秀吉称霸的时期,用竹子叶携带便当已经无法满足日本人的需求了,日本人开始用漆器携带便当去户外喝酒赏花。
日本进入江户时代(1603年开始),出门旅行、访客随身携带便当的情况日益普遍,他们给这种便当取名叫“腰便当”,大概是可以挂在腰上四处游走的意思。此后,便当的样式越来越多,甚至成为某种流行文化。
明治维新时期,日本政府提倡富国强兵,特别强调了要健康饮食,所以提倡国民上班的时候自己带便当。
提倡带便当也促进了便当产业的崛起,这就是我们在便利店里看到的盒饭。当时日本出现了“駅弁”(ekiben),这个词的含义是在电车里卖的便当。
1885年,电车便当在日本的宇都宫站首次出现,食材极其简单,就是最古老的那种用竹皮包着饭团和腌渍菜。在这之后,“駅弁”花样百出,日式传统的米饭配菜、中华料理、或是西式的三明治套餐等。
在之后的130多年里,车站便当成为日本人出行在外果腹的重要方式,也成为外国人了解日本各地美食的重要途径,每个月、每年,电视台、杂志都会对“駅弁”进行报道和评比。
出差在外的上班族会用“駅弁”做为给家人的伴手礼,因为抢手的“駅弁”会排相当长的队伍,赶时间的人为了排上这么一盒盒饭,得提前到车站好几个小时。如今也有退休老人坐电车周游全日本,除了看风景,还要尝遍各地“駅弁”。
日本有一套名叫《铁路便当之旅》的漫画书,主人公搭乘日本各种类型的电车品尝车站盒饭,绝对是铁道控和吃货的完美结合。
在我们看来习以为常的事情总是被日本人做到极致。
此后,日本的便当文化开始在世界范围内传播。二战之后,日本动漫开始在世界各地流行,法国人一向对饮食比较苛责,他们通过动漫发现,日本便当看起来精致、可口、健康 ,所以很多人开起了日本便当店。
最打动法国人的是,日本便当虽然只是小小一盒,但里面内容丰富,有主食、有肉、有鱼、有蔬菜,并且携带方便,吃起来也很快捷,于是大受欢迎。周末,经常会有一家人去便当店买几盒然后走在公园里享受。
日本便当固然追求的是便捷,但便捷不意味着粗鄙。
我们再来说说日本便当的分类。最常见的是丸之内便当,也就是白米饭里放一颗梅子,看起来像日本国旗。
还有幕之内便当,米饭搭配数种副菜,精致一点的装在简易有分隔的木盒里,菜饭分开,摆放整齐。
还有一种叫海苔便当,标配是米饭加上经过调味料处理的海苔,豪华一点的还会再加炸鱼,小咸菜等配菜。海苔便当何时出现已经无法追溯,安土桃山时代有了便当盒,江户中期老百姓掌握了制作海苔片的方法,在那之后,渔民们将各种海产品加工,食材越来越便宜,成为大众餐桌上常见的选择。
日本历史悠久的便当店有200多年的历史,叫便当屋松次郎,坐落在东京日本桥附近,发端于1810年,世世代代做便当。日本桥曾经是东京重要的海产品集散地,所以这家店最初就给经营海产品的人提供便当,因为口味优质广受欢迎,一直到今天依然受到追捧。
便当也有极为奢华的。松花堂就将日本美学融入到制作便当当中,换句话说,松花堂的便当就是便当界的怀石料理。他们将漆器盒子做好分割以此放置不同的食物。比如烤物、煮物、鱼生等等。那么价格如何呢?一般午餐的便当售价在7000多日元,折合人民币400多块钱……店员会把精致的怀石盒饭送到您的府上,吃完了他们再把昂贵的漆器盒子取走。
说回来,无论是日本家庭主妇做的便当,还是店里出售的便当都给人一种精致、美好的感觉,吃一份盒饭都让人有仪式感。而仪式感正是我们日常生活中被遗忘的东西。
学者、作家蒋勋对生活美学有着很多独特的见解。他也喜欢自己下厨做饭,他认为,把蒜片爆香有快乐,把洋葱炒金黄有快乐,把月桂叶揉碎有快乐。
古希腊诗人戴在头上的桂冠就是用月桂叶编成,当你揉碎月桂叶的时候,是不是也能感受到一些诗意?
所以生活的仪式感并非要让你像吃法国大餐那样,而是用心关注生活的细节和细节背后的文化,这种体会就能给你带来仪式感和生活中的美学。
我们这个时代,从来不缺乏一夜暴富的人,但我更尊敬那些用心、用灵魂做好一碗面的人。在他做面的过程中,一定满含着仪式感。
(注:本文仅代表作者个人观点。责编邮箱:zhoujing@jiemian.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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