口述｜张晓兵
采访、文｜李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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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叫张晓兵，是中国发行放映协会的理事，也是北京ACE艺术影城的创始合伙人，2020年，本来是我的新电影院经历的第二个春节档。
我们影院春节档的票房大约占全年的18%，产量是非常高的；从全国看也是，一年票房600个亿，春节就能产出100多个亿。2019年2月5日，正好是大年初一，我们影院试营业，比较仓促，知名度不高，所在商业未能同步开业，不算是一个完美的春节档。所以今年春节，我们提前做好了充分的准备。
预上影片都非常强，宣传也加大了力度，周边我们做了许多广告位，线上的app也做了宣传。春节上岗的正式员工在20人左右，还有不固定的十余位小时工来补充繁忙时段，应对高客流。服务行业拼的是体验感，比如观影环境、放映质量、卫生、安保、饮食……谁知道疫情来了。开始，我们还抱有一线希望，做好卫生防疫、消毒等各类措施。但最后（1月23日），我们还是按照政府的要求，关闭了娱乐场所。
平时，我们这儿每天的观影人次是500到1000人。我们是新社区影院，周边居民不是很多，但春节人流量翻到三倍以上是没问题的，而且影院的停车场车位足够充裕，特别适合春节期间带家人群体来观影。
春节档的八部新电影也是铆足了劲，能冲进这个档期，肯定对质量有信心。各影片的排片率是影院自己定的，除了影片质量和市场判断，也要根据影院周边客层的欣赏口味来排，有的影院周边年轻人比较多，有的知识分子比较多。在排片上，当时我们希望根据观众喜好预售票量来计划场次，《唐人街探案》排第一，《夺冠》排第二，《紧急救援》和《囧妈》差不多排序，我们也会保留一些空场，随时调动，如果某片上座率高的话，会临时加一些场。我们已有十几年的排片经验，八九不离十。每个影院都有一些排片方法，排片很难百分百准确，但如果你不准，观众流失率就会很大。
1月20日，《囧妈》宣布提档在年三十上映，然后《夺冠》、《熊出没》纷纷跟进提档，这事儿我没有特别多的抱怨。中国电影市场在那之前，已经有大半个月没有好影片，上座率不足20%，我们已经憋了很长时间。相比工作量的增加，我更希望有好的影片，提档对观众来讲也是个好事，有好电影你还不愿意放吗？
但是（因为疫情），《囧妈》从院线电影院大银幕放映突然转到网络，这是将来业内要讨论的课题。因为影院业有规定，电影出品方和市场放映界都要共同守约（也称新片上映的窗口保护期），要求电影出品方在影院上映周期两倍以上的时间之后你才能上互联网。这是前年由中国电影发行放映协会和电影制片人协会共同订立的守则。《囧妈》违反了这个规定，现在处疫情特别时期，电影主管部门暂时还没作出裁定。
我坚决不支持、不赞同《囧妈》的做法。全国已有几十条院线和大部分省市电影业联合发表抗议出品方的违约声明。《囧妈》上网，有网民叫好，在疫情出不去的情况下，观众在家就能看新片；影院方说，不行，你影响了我们的权益。毕竟我们之间是签订了《发行合同》的，双方都要守约，为此，影院方已在放映前期付出许多宣传成本。但这个时候，影院提各种诉求，好像不合时宜。先等待疫情过去。我觉得大家冷静一下，如果大家都采取这种违约方式，对放映行业是重创，难道这一万两千家电影院、七万多放映厅就喝西北风去了？我觉得国家不会这么考虑，措施会有的，院线耐心等社会生活恢复正常后，商讨风波造成的经济损失，再作后续处理。
从整个大趋势上看，互联网时代，实体店都受电商的冲击，影院也一样。你说不许进电商，先在实体店卖，才能在互联网卖，没有这样的吧。那电影呢？电影院将来怎么发展，咱们得看政府的政策，希望政府首先保证我们的窗口期。影院有特殊性，像看体育赛事、听音乐会一样，必须到现场。电影也分很多种类，有小众文艺片和极具视觉冲击力的大制作影片。正如电视机上播放的连续剧与影院放映的大片的分工一样，节目制作方在投产之初就要想清楚它作品的受众群和商业出售渠道，这是商业游戏规则。但我也希望通过这件事，大家想一想，影院自身怎么创新，怎么争取观众，比如有的影片你是不是能够改变一下发行的模式，都可以探讨。
这一次《囧妈》的撤档没有事先双方商量，而是直接公布给院线。
很多观众有预订票，影院要给他们退票，还不能引起纠纷，做好解释工作，有一些单位买的团体票，有预定期限，就给他们办理延期。这次我们影院做得都挺好，观众也比较理智，没有出现纠纷和不理解。所有员工回家隔离、待岗，全国人民怎么办，咱们就得怎么办，整个物业大厦全部关闭，我们两三天安排人员去值班，巡查水、电、冰箱和放映机等各项设备。
影院的前期成本是影院设施，高档次的影院，平均两万五千块一个座位。我的电影院有1100多个座位，总投资在2800万。影院靠影片来生存，不放映就一分钱没有，现金流没了，你就直接凉了。这次疫情的影响对我们是不可逆的，当时关门的时候，我们预计大年初五开，又预计正月十五开，后来就没得预估了。为了迎接春节档高客流，我们除了花去很多宣传费，订购食品及附属书屋的物料，几乎花出了全部现金，本想二月份会有上百万的进项收益，真是应了一句老话“人算不如天算”，春节一分不剩，节后一分不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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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我近二十年的职业生涯中，我赶上了两次重大的疫情。
2003年春季“非典”爆发，我们也是停业一个多月，但感觉没有现在这么厉害。因为“非典”的传染性没有“新冠”大，大家还可以到公司来，做培训和户外活动拓展。当时的电影市场也没有现在这么蓬勃，全国的电影院只有一千多家。当时全国票房不到十亿，电影行业没有那么大的影响力。
“非典”时，我在北京UME华星影院工作，那是我管理的第一家现代化多厅电影院。投资人是知名导演吴思远，我有幸是创始团队的一员，负责影院的运营。
吴导作为电影界教父级的人物来北京，经常参加颁奖会和各种电影研讨会，和广电总局的领导沟通，就谈到建电影院的想法。吴导说，我在内地参加活动，觉得影院质量太差，环境脏乱，音响也差，银幕黑乎乎的，硬板座椅也不舒服，感觉不出好影片的效果。电影局的领导说可以啊，现在正好有一家影院经营困难，你要不要看一看位置？吴导一看，这个位置特别好，有市场潜力，就在北京海淀区的双安商场对面。
那个地方交通方便，是街口的一个角，原来是电影科研所的影院，私人承包，后来经营不下去就退租了。北京海淀区本身的文化底蕴比较深，周边有许多大学和外国专家、留学生。吴导出资，从国外找了设计师设计的这家影院。
当时影院里头没有电梯，是重新规划改造出一部直梯和一部电动扶梯，厕所改成现代自动感应阀冲水，票台装上电脑，顶上有电视屏，统一员工服装，培训中英文，起码英文要会一些，放外国影片的时候要会做一些介绍，我们的服装按照空姐的那个样子去做。原来票价是十块、二十块，我们影院开门以后，我印象中的票价就在五十、六十元了，观众对艺术的尊重感也提升了。现在看来，这些细节已是影院标配，但当时是创新，华星被广电总局评为全国首家五星级影城。
华星当时一期改造后有5个厅，有个影厅很小，只能搁26个电动沙发宽体座位，我们就做出飞机头等舱的概念，里面有个五十平米的VIP休息室，提供二十种免费的饮料和点心，还制作了一个落地的大体积观赏鱼缸。这个厅的票价白天是100元晚上120元。
华星颠覆了好多旧影院的经营模式。比如，引进多个洋品牌快餐联营，完善了整个娱乐链消费；再比如，我们做了一个周末24小时营业不打烊的影厅，放通宵夜场，当时交通不是很发达，谈恋爱也有这个需求，一口气看四部新电影仅120元，很过瘾，在年轻人中间很流行。
2002年7月12日我们开的业。我印象特别深，8月份票房就冲到200万，史无前例，电影局给我们打电话祝贺。12月圣诞节张艺谋的《英雄》上映，卖了500万，三天就把月底前的票全卖光了，又创造了一个奇迹。我们有一个IMAX厅，全国屈指可数，能容纳450人，空高22米，但当时没有匹配的片子可以放。等到2010年《变形金刚》IMAX上映的时候，有外地人坐飞机来看，《泰坦尼克号》一个月的影城票房是两千多万，一个IMAX厅就产出有1200万元。影评人如果要写影片的放映情况，一定要去华星采访。当年华星年票房近一亿元，创下多项全国记录，按现在话说，是绝对的网红店。
那时，圣诞档和贺岁档是最重要的，因为圣诞档的外国片比较好，观众爱去看，张艺谋的《英雄》也赶在圣诞档上映。贺岁档有冯小刚和成龙。但近五年，慢慢都不如春节档。这和社会的发展密不可分。其实春节档并不意味着“北上广深”城市的票房好到哪儿去，关键是三四线城市甚至八线乡镇的票房都起来了，这些市场的特点是，平时不温不火，只有节假日、返乡高峰的时候特别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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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8年底我从UME集团离职。本来可以退休了，但是从事行业这么多年，积累了丰富的经验，不是说影院经营不可能再有突破，我觉得是有的，还有很多我没做到，所以我想再尝试打造一家新概念的艺术影院。我想先做一个成熟的样板。2019年，我在北京顺义开了一家不同于传统模式的艺术电影院。
为什么选择北京顺义区？首先，你在“北上广深”能拿到一个地方做影院已经非常难得了，好的地段位置是稀缺资源，一线城市的票房本身能有保障，相比于二三线，“北上广深”大城市始终是第一选择。
其次，现在城市外扩，通州北京副中心已经扩得非常远，顺义区的影院数量不多，幅员辽阔，票房潜力很大。我看中这个位置的时候，周边没有住宅，但将来会有增量。住宅在增加，交通又非常好，临地铁。顺义又临近首都机场，特别是机场的物流区、生活区也在这边，员工多，周边住宅比较高档，白领多，全国最贵的国际学校和幼儿园也聚集在此，对电影的需求非常大。去年我们票房不高，未到一千万，但正处在上升期，我非常有信心。
之前我做影院运营，主要注重放映，服务质量、观影体验方面做得比较多。影院今后要发展，如果你不求新，只是人有你有，那不行，要做到人无我有。
我做的这家影院首先是个艺术影院。我们与久具盛名的798画廊艺术家合作，设定十个不同风格艺术展区，使得“文青”们能在影院欣赏艺术作品时看一场电影，这是观众与“文青”们互动交流的独特场所。
另外，我们还做电影后产品的开发，这是中国电影院一直没有做成熟的一块，我们也设立了很多相应的展区。在国外，电影后产品的销售和票房收入差不多。比如《哈利.波特》，有围巾、眼镜、袍子、书籍、文件夹等等，很多人喜欢搜集这些东西，还有签名海报、影片相关书籍，都可以归到电影后产品。我们做了一条电影文化长廊，做了很多影片相关的T恤衫，帽子，双肩包，玩具，邮品、文具、经典剧照、小电器等，看起来就非常壮观。国内电影，有的电影还没有后产品，就算有也不成系列，希望通过我们的努力，可以把电影后产品往前推进。
还有一个办法是让影院自身求发展，自己先活起来。比如电影院和教育结合，英语教育，艺术教育，各类讲座，都可以搬到影院，通过大银幕来讲。公司团建也可以搬到影院，颁奖晚会、文艺汇演，都可以。现在的礼堂越来越少，在影院通过大银幕来展示，效果更好。我们就在巨幕厅举办过五十个乐手组成的乐团交响音乐会、学校的毕业典礼、文艺演出等多项活动，获得巨大成功。
还有餐饮、健身，包括图书经营……影院可以做的事情太多了。
2月26日，网上传言，电影院即将开业，但是要隔排隔坐，身份证实名，家庭住址，留下电话号码等登记。可是你想想，如果开业了，要隔排坐，要登记身份证，要定期消毒，要有防护服、护目镜、口罩、测温仪，随时喷洒消毒液等等，观众会觉得这哪是来看电影啊，是来受感染的啊！影院不能是“防火防盗防观众”式的经营，观众来电影院是娱乐消费，不是来看“恐怖片”场景的，那不如在家里待着。再说现在没有新影片投放，观众也没什么可看的。
这种情况下，我不会考虑开业，等到什么时候疫情过去了，全民摘下口罩了，没有隔离期，不用登记身份证，才能开业。娱乐不是生存的必需品，在安全的情况下，你才会想着找舒适和享乐了，现在提开业还太早。
（注：本文中受访者观点不代表正午故事立场）
—— 完 ——
题图为ACE艺术影城的巨幕厅。本文图片均由受访者提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