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几天在朋友圈刷到一篇文章,一汽-大众销售公司大众品牌公关总监李鹏程先生大作,题曰:汽车人,要心存敬畏地评价汽车。
虽然李先生用的是“汽车人”这个含糊的统称,但文章基本上其实是对媒体人的喊话和教诲,大意无非两点:其一,国中很多汽车媒体人员缺乏常识、不专业;其二,汽车是个高精尖行业,媒体需要以敬畏之心面对。
李先生举例说,譬如在速腾断轴事件中,很多媒体“谩骂、指责、很随意地支持用户更换没有经过验证的独立悬架”,“我希望有更多的人能认真地沉下心来研究技术,例如悬架结构、材质,受力位置,断裂点的疲劳强度,周围的金相分析……我觉得这才是问题的核心”。
李先生还说,“我曾经陪同很多媒体参观考察企业的车辆安全中心、测量技术中心、产品实验室等地方,当看到满身传感器的碰撞测试假人、气囊点爆、零公差的测量样件、微米计算的发动机制造……很多人都沉默了,我能体会到,很多人被震撼了,他们不是没有问题,而是内心燃起了敬畏,很多问题都怕问不出口了。对于这种敬畏,我发自内心地尊重。”
最后李先生得出结论称:“以敬畏之心来面对这个百年行业,这是我们对我们职业最大的尊重。”
这里且撇开速腾断轴事件的核心问题到底是什么不论,我想说的是,至少我不太能够认同李先生的逻辑。
李先生的话乍听上去掷地有声,抛出的一大堆名词术语更是专业得不要不要的,可是,我能说一言以蔽之的话,其言下之意,其实几近于“你们不懂就别瞎逼逼”么?其背后的逻辑,某种程度上跟当年陈凯歌大师怒斥媒体应该看一百遍《无极》之后再来评价的逻辑,其实是一样一样的么?
是的,在汽车这个“钢铁、橡胶、高分子、冶炼等无数工业行业等集大成者”、“无数自然科学、社会科学的集大成者”面前,国中媒体十之九点九九都远谈不上专业,需要“认真地沉下心来”补课的地方太多,然而专业本身其实谁都有局限,唯其如此才更需要发问不是么?值得尊重的应该是独立、理性的追问,而绝不是被“震撼”得“内心燃起了敬畏”以致怕得“很多问题都问不出口”。
媒体是传播信息的媒介,是消除信息不对称的工具,传播信息需要严谨、准确、客观,但说是需要“敬畏”云云,未免太暧昧了。
何谓“敬畏”?度娘有言,所谓敬畏,是在面对权威、庄严或崇高事物时所产生的情绪,带有恐惧、尊敬及惊奇的感受。敬畏,往往是没有证据、甚至是有相反证据,但他仍旧相信,无条件地信,并且为之辩护。
这跟理性的思维和科学精神相悖,理性的思维要求逻辑严密的论证,以充分的证据和逻辑推理为基础,科学精神则要求不断地怀疑、求证。所以说,敬畏和理性、科学,是完全不同的两种思维方式。敬畏并不能治病,理性思维才可以。
媒体需要的是理性、求真、质疑,即便说需要敬畏,媒体应该敬畏的也是媒体本身应该有的伦理和职责,敬畏真相、敬畏生命、敬畏文字,而绝不是因为这个行业高精尖、一百岁了所以要敬畏。按照李先生的逻辑,是不是不那么先进的行业、年轻的行业,就不需要敬畏了呢?
当然,李先生的喊话和教诲并非没有来由。当下国中太多媒体千之疮百孔,媒体人之泥沙俱下,委实常常叫人想不动辄踩几脚都难,从公众到学界,从同行到PR,批评乃至骂几声“妓者”、扔一句“霉体”,俨然几成一种时尚,反正参与这个话题的门槛足够低,且很容易让人找到一种道德高地的满足感。
这是一个媒体既是社会公器又是商业机器,既被管制又享有特权的年代。这是一个人人都已成为“媒体”,塞壬之声自由喧嚣的年代。有道是,老鼠敢于跳上餐桌,就是因为它们所在的船只岌岌可危。
知名媒体观察家魏武挥老师尝云,之所以今天媒体伦理也好专业主义也好,经常会被拿出来说,实在是它所倚仗的媒介商业模式正在崩塌。重建媒介伦理的首要环节,不是说教,而是建立新的商业模式——而这一点,未必在媒介本身。
前《南风窗》主笔章敬平则曾写道,我们是过渡时代中的过渡记者,无论是新闻思想,还是新闻技术,我们呈现给后人的都是我们的过渡性。是故,当是时也媒体人何所为、何所不为,或许确实是个值得再三思量的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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