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一苒

Part I

标题的灵感来自崔健先生的《花房姑娘》歌词。

从上海到北京，1500公里，是中国最发达最重要的两个城市之间的距离。如果开一辆特斯拉Model S，中途要停下来至少充电3次；如果坐着传说中的Hyper Loop梦幻般的高铁，需要2个小时。现实则是搭乘和谐号高铁的近6个小时旅程，还需要忍受一顿有点糟糕的车上午餐。而驱使我这么做的唯一原因是——Elon Musk先生来到了北京，他刚来的那个晚上，我和他一起在清华大学度过了一个令人难忘的夜晚。

瞧瞧，我们的汉语是如何在准确和暧昧上相得益彰的。

10月22日的晚上，Elon Musk先生参加了清华大学的全球经济论坛，和清华大学经管学院的院长钱颖一教授进行了一番长谈。

这个秋风沉醉、渐有冬意的晚上，Elon Musk回答了不少关于Tesla的问题，折射出Musk对于Tesla的规划、对全球汽车行业的看法，很多观点非常有趣。

然而在我们进入这些有趣的观点之前，我必须先谈谈我对Musk这个人的感受——如果你不稍微的去了解一下这个人，那么显然无助于你理解他所说的话。就像如果你不先了解一下朝鲜的政治体制，就收看朝鲜中央电视台的新闻联播节目，可能很难懂得天底下有一种微笑叫做蒙娜丽莎。

在全场的等待中，Musk先生享受着掌声和尖叫走进场内——这里是中国顶级的商学院而不是某个演唱会，在这里能唤起如此热情的名字，全球屈指可数。

而钱教授，作为当晚的谈话主持人，显然做了大量的功课，一晚上的无数问题，层层递进，很有逻辑，在哲学上可以归纳为三个层次。

从哪来|你的知识基础从哪来？（在哪里读过书，学了些什么，怎么学的？）

做什么| 然后你做了些什么事？（围绕目前Musk控制的三个公司Space-X，特斯拉，Solar City展开）

到哪去|最终你想成为一个怎么样的人？（这解释了Musk的价值观）

Musk先生全程保持了十分克制的优雅微笑和平静语调。在镁光灯前，他其实没有罗永浩那样的鬼魅口才和叙事技巧，没有乔布斯先生的精致控制，更缺乏那种典型的美式政治家演讲的激情澎湃。偶尔磕磕巴巴，句子断的支离破碎，但是语速一直飞快，似乎在和他的思维互相超车。他的天赋和人格魅力在每一个回答背后，锋芒不露，只是侧漏。让每个人在场的人不得不为之着迷——不管你是否是了解他的成就，不管你是否接受他的观点，不管你是否真的听懂了他在说什么。

最有意思的事情，莫过于Musk先生套上低调的谦虚的表情，轻松但虔诚的抛出一些惊世骇俗的观点，然后无辜的望着内心的吃惊虽然尽力掩饰然而实在无法完全消化的我们。

比如钱教授问他是怎么自学成才的，尤其是那些艰深困难的深奥物理学，真的不需要人上课吗？他就用随意的语调说：“哎呀，看看书就好了——具体来说，多看几本书，然后跟别人交流一下，就这样。老师上课？不用的，那样太慢了。”——现场的学生们，一阵男默女泪。

比如清华的一位物理学教授问他，该怎么教学生知识比较合适呢？高等的物理学可是枯燥而又烧脑的。Musk毫无客气的说：“那是因为一般的教学方式都错了，把一个个物理公式塞给学生，这样是不对的。你须要先要追求去理解这个物理世界的内在规律，然后公式只是随之而来的东西。”——现场的老师们，又一阵男默女泪。

从他的回答中，可以感受到，他思考人生、学术、商业问题的思路常常是非常直接非常单纯的，直达事物的本质——他完全不喜欢黑暗、陈旧、模糊、暧昧的东西。如果他不是Musk，可能很多言论会被当做极度幼稚和不切实际，尤其在中国人的思维和文化中。

他解释了自己为什么要做Space X这家公司，他自知一个私人公司在这样一个天然国家垄断的行业（制造太空火箭），虽九死也难一生。但他还是放手去做了，因为他想最终帮助人类移民火星。他担心有一天一场核战争或者超级SARS会让地球文明陷落，他想在那个不知道到底是哪一天的那一天之前，为人类找到一个第二家园。他觉得火星是目前来看比较理想的场所。此外他觉得美国和俄罗斯最近几十年火箭技术基本止步不前，从热力学第一定律来看，他有机会做的更好一点。

这毫无疑问是一个非常聪明的、非常自我的、单纯的活在自己世界里的人。他是一名Geek，也是商业天才，更是我们这个新时代最伟大的新派人物之一。

实际上我从未如此想过（称Elon Musk为最伟大的人物），直到这段对话触动了我：主持人钱教授问Musk说，“Why do you want to go to Mars?” Musk说，“I always want to be useful. If life is just to solve one problem after another, why leave it all?” 钱教授也震惊了，他情不自禁的重复念叨着，“why leave it all… why leave it all”。

（这里解释一下，Musk其实心里也清楚，要做成一家民办火箭公司，成功率非常渺茫，但他一心想在太空运载工具上有所作为——火箭只是开始，之后他真正想做的是太空载人飞船，这样就可以把人类移民到火星去，为人类的文明做一个备份，把精子播进宇宙。

这事儿特别特别难，Musk心知肚明。但他只是觉得自己干嘛要把难题留给下一代的人类呢？他特别想有所贡献。

当晚，Musk在整场访谈中，无数次重复useful这个单词。他说他只是想做useful的事情，做一个useful的人，帮助这个社会提高效率，克服困难，达成以前不能做到的成就。Useful这一个词就影射出Elon Musk的价值观。）

Part II

所以我说，你必须首先理解这个人，然后，我们才可以开始谈谈他的Tesla。（当天他还谈了很多Space X和Solar City。一个人能做好一个行业领先的创新公司就很不容易了，但Musk居然同时做了三个。只是火箭行业和太阳能行业我都一无所知，所以我们就说说汽车吧）

我自己总结了一下：Elon Musk对汽车行业的核心思想，就是他认为汽车将成为一台“消费电子产品”。 既然是消费电子产品，汽车将会有两大改变：动力电气化和体验智能化。

当晚，Musk谈到的所有话题，几乎都基于这一个核心思想。

以下是Musk的具体言论（斜线部分是我的大胆点评）。

汽车注定电气化

Musk认为，所有的东西（那些现在还在烧化石能源的机器）都将走向电气化，只有火箭除外，因为火箭如果使用电池，根据热力学第一定律，这些电池的能量将不足以把火箭带到太空。

——综合来看，电气化在热效率上、环保上、控制精度上、显然比燃烧化石能源有巨大的提升，能够改善社会运作的效率，符合进化论的方向

汽车EV化将是下阶段的主流

Musk先生对EV市场前景极为乐观，他说十五年以后，也就是2030年，EV的全球市场份额会超过50%，而中国将成为全球最大的EV市场。

——这绝对是目前听到过的对于EV最最最积极的预测了。15年的时间，对于汽车产品来说，最多就是换代3次。如果说届时EV会成为份额超过50%的汽车动力技术，那么EV产品必须在3次的换代后，把产品力和性价比做到完胜汽油车的水平才有可能——因为新技术产品需要比旧产品有额外的竞争力，去引导客户改变多年固有的习惯。

举个例子，如果大屏幕智能触摸屏幕手机，只是和传统物理按键功能手机，用起来感觉一样爽，价格差不多，那么它是没法成为主流的。正是超越功能机的软件扩展体验和大屏幕带来的愉快的阅读效果，让革新迅速发生。

但这一切真的会来得这么快吗？当然没人能打包票，Musk也不能。

电动车的推广客观要求降低价格，特斯拉将会在中国本地化生产

电动车推广的最大障碍之一是价格。Musk再次提到计划在中国生产Tesla品牌的汽车，也就是Model 3。并且说，这款车的价格大概只是Model S的三分之一！（实际上，在第二天的Tesla发布会活动中，Musk也说和中国相关政府官员就国产一事保持着良好的沟通）他进一步解释说：Model 3的定价本身是Model的价格的一半，但考虑到Model 3在中国生产会节省关税，所以预计只是进口Model S三分之一的价格。

——符合预期。简单测算一下，国产的Model 3可能会在2018年左右国产，以25万人民币以内的起步价进入中国市场。

这个价格的话，比较直接的竞争对手会是德国军团：宝马3系，奥迪A4L，奔驰C。

这将是火枪手和长枪骑士的荣誉之争。在这个豪华汽车市场历来的最大的一块蛋糕，已经太久太久看不到真正令人兴奋的对决了。

充电不是问题

电池的技术进步会使得新一代的电动车续航增加。如果电动车的续航普遍达到500公里，那么客户的体验就相当不错了。

至于现在很担心的充电设施，以后也不是问题。

只需要在居民区和企业工作区集中布置充电设施就可以了，其实不需要像很多人所说的，在加油站、便利店等各个地方，布下天罗地网——因为人们会像给自己的智能手机充电一样去给自己的汽车充电。

——我一直相信，随着技术的进步，较长续航的电动车，在使用便利性上是不会输给汽油车的。Musk先生对于充电方式的观点，让我茅塞顿开——每天晚上睡觉时在家给iphone充电，上班时在办公桌上给iphone充电，以后给车充电的使用场景也是非常类似的。

你不太可能把车停在加油站和便利店，等它充好电。除了家和公司之外，唯一需要充电站的是长途高速公路的沿途。集中在规划化的住宅区和企业园区建立充电桩，也是比较有规模经济的一件事。

而关于电动车的续航，明年的Nissan全新Leaf续航会超过300km，Tesla的Model 3预计续航会达到500km的水平。这已经比较接近一台汽油车的续航水平了。而且，当你的续航如此优秀的时候，其实对充电设施的依赖也就不那么强了，如果住的离公司不远，可能只需要每个周末充一次电。

至于充电桩，这个问题其实比电池技术更有不确定性，但是在政府已经开始要求新住宅区要求建设充电桩。前景乐观。

汽车不过是四个轮子上的电脑

因为是轮上电脑，所以Musk一点不觉得Tesla的OTA在线升级系统程序有什么大惊小怪的。他觉得其它的汽车厂不这么做只是因为他们习惯传统的方式而已。

——这让我想起韩寒的一个比喻：有的时候，一个正常脚的姑娘被嫌弃脚大，只是因为其它人都在缠足。

李书福先生曾经说过汽车就是四个轮子+一个沙发。但那是上个世纪的观点了。Musk的理论又进化了一个世纪。

因为是轮子上的电脑，所以汽车注定会成为一台移动互联网智能终端。曾经汽车更像是一大堆玩意的集合，CD机呀，收音机呀，导航，倒车雷达，音响在整车系统的协调之下，各自实现各自的功能。

但是未来的汽车，却会更像一台强大的智能电脑，他必须拥有非常强大的智能系统，他对内能够整合各方面的硬件、可以安装、加载各种新的程序从而实现扩展功能，对外可以随时互联互通，让你坐在关闭的车窗里，却永远和外界保持联通。

另外一个想法是：超大规模化的智能硬件，往往都会催生一套兼容性超强、应用超广泛的智能操作系统，比如Windows，比如iOS和Android。Tesla目前在整车厂中，已经形成抢跑之势，但未来依然需要担心Apple、谷歌这些硅谷巨头对汽车电脑系统的入侵。

自动驾驶技术将来的比想象的更快一点

在清华之行的次日上午，Musk在Tesla的发布会上正式在华发布V7.0系统升级。这次升级的最大亮点就是半自动驾驶的Auto Pilot功能——车子能够非常聪明的观察路况并作出一些举动，但是依然不能脱离人的双手。

Musk特别指出，由于目前还不能实现完全的自动，驾驶员的双手依然在握着方向盘，所以汽车事故的责任不由汽车制造商承担，依然归属于操控者。

Musk认为真正的全自动驾驶技术，3年之后就可以成熟，剩下的只是社会法规的制约问题——又一个极为激进的预测！

——我有幸在次日的发布会现场问了Musk一个问题，“全自动驾驶对于汽车产品到底意味着什么？”他说：“想象一下，当你坐在车里，一边尽情欣赏窗外的美景，一边做点自己手边的事情，双手被彻底解放，大脑不必被观察路况的任务所奴役。一旦你体验过全自动驾驶的汽车，就再也不愿意回到过去。”

全自动驾驶，将彻底把汽车变成一台移动智能终端，这将是汽车发明以来，最伟大的技术变革。它一定会完全颠覆目前人类对于汽车的所有理解和想象——比如说，未来普通人可能不准驾驶汽车，因为这样太危险了，就像普通人不准携带枪支弹药一样。

我预测：最早熟练掌握这一技术的公司，遇到合适的法规环境，将立刻成为汽车行业的超级赢家，极有可能成为“赢者通吃式”的行业领袖，不管这家公司是否制造汽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