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印象中这个浪漫风情的法兰西国度,却和恐怖主义在长久的历史上有着不解的渊源。“中美对话”独家推送系列文章,梳理法国战后恐怖主义的历史,与伊斯兰激进势力的养成。
恐怖主义,可能离你我,并没有那么遥远。
作者:高骏
编辑:张潇冉
我对于巴黎的直观印象,除了塞纳河和卢浮宫等地标,就来自于大学时期读过的那些左岸“后学家们”的书了,例如福柯和德里达。
这些后学家的生活或多或少都和恐怖主义以及中东国家发生过联系,这不仅仅是因为他们自己的兴趣,而更多的是因为他们无可避免地被卷进了法国现代史上的国际国内政治社会大变革中。
福柯 & 恐怖主义
福柯曾公开支持过德国的红军派这个恐怖主义团体,他组织过声援活动抗议德国政府囚禁该组织的领袖梅茵霍芙。和今天完全被妖魔化的国际恐怖主义团体不同,当时的本土左翼恐怖组织在战后的欧洲依然有相当多的同情者,红军派等组织代表的是一种劫富济贫和挑战现有体制的理想主义。
标新立异的福柯大师还在伊朗伊斯兰革命后公开表达过对霍梅尼领导的政治伊斯兰运动的高度热情和期待。
福柯这个令人诧异的举动被后人反复论述,普遍被认为是大师在政治上天真的一个表现。虽然霍梅尼此前曾在法国流亡,但他并不是有些左翼意义上的革新者。当他以取代巴列维的新国王姿态回到伊朗后随即开始了对反对派的大规模镇压清洗,其中包括曾经一起参与反对巴列维威权统治的自由派。
他还发动了史称“伊朗文化革命”的运动,清洗了教育机构并且组织宗教警察控制普通公民的生活。有意思的是,其后那些反对霍梅尼的自由派包括伊斯兰主义者组成的流亡政府再次将流亡基地选在了法国。
德里达 & 伊斯兰
以解构理论闻名的大师德里达本身是出生在法国殖民地阿尔及利亚的犹太人,记得他说过在阿尔及利亚和法国作为双重少数族裔的经历对他日后有着很大影响。他对于伊斯兰以及相关政治问题都有过深入的思考和论述,著有《伊斯兰和西方》等书。
911事件发生时德里达正在中国大陆做访问,看到电视里的恐袭画面的他心情沉重。也许是深知该事件带来的深远影响,忧虑西方人和穆斯林之间可能不断互相加深的仇恨螺旋,他在随后的演讲中论述了“宽恕”的问题。相信德里达大师看到现在法国发生的事件一定会更加痛心疾首。
战后法国的恐怖主义
恐怖主义并不完全是一种后现代的产物,法国和恐怖主义在长久的历史上有着不解的渊源。
西方话语里的恐怖主义作为一种政治行为最早就是出现在法国大革命时的雅各宾专政时期,随后恐怖主义被和更加广泛的反对人本主义的政治行为比如无政府主义、民族主义、种族主义、马列主义和宗教极端主义等等联系了起来,因为这些政治运动往往采用极端的恐怖主义手段达到目的。
恐怖主义作为一种政治行为在今天国际上的定义依然存有争议,但是大多数人认同政治团体针对平民的袭击行为是恐怖主义。
在谴责恐怖主义暴行的同时,我们更加需要注意的是恐怖主义的暴力一直是政治的结果,而不是某些疯子脑袋里突然诞生出来的东西。如果我们把巴黎的恐怖袭击事件和法国历史上的恐袭事件放在一起考察就可以看到一幅法国国内和国际政治联系的脉络图景。
从下图中可以看到,战后的法国在历史上经历过几波大的恐怖主义袭击狼潮,恐怖主义活动从来就没有在法国消失过。
法国自1968年以来遭受的恐怖袭击的死亡率。
图片数据来源:兰德公司
法国战后第一波恐袭潮随着五十年代阿尔及利亚的独立运动所产生,主要袭击者为争取独立的阿尔及利亚民族解放阵线(FLN)以及反对戴高乐治下的法国从阿尔及利亚撤军的法国秘密军官组织(OAS)。
死亡人数最多的事件是1961年由法国秘密军官组织策划的一起火车爆炸案,共造成了一百多人的死亡。随着戴高乐政府将秘密军官组织的一网打尽,这个组织的活动也就偃旗息鼓了。
从戴高乐政府开始,法国疏远了以色列,同时缓解和阿拉伯国家的关系。法国保守派总统德斯坦出于拉近和阿拉伯产油国家关系的考虑承认了巴勒斯坦解放组织(PLO)的合法性并且帮助其在法国设立总部,而这种战略考量下的投机做法引来了巨大的政治安全风险。
七十年代后的法国进入了恐怖袭击的高发时期,而这一时期的法国恐袭者有绝大部分则来自巴勒斯坦武装组织例如解放巴勒斯坦人民阵线 (PFLP,简称巴人阵),这些武装组织策划了多起炸弹爆炸、火箭弹袭击和人质绑架以及暗杀事件以报复西方国家对于巴以问题的政策以及亲犹太势力。
这个时期来自巴勒斯坦的恐怖活动激增的很大原因除了法国对巴勒斯坦内部事务的介入,可能还和中东战争中阿拉伯国家的惨败和全球范围内的代理冲突的剧烈度上升有关。
七十年代法国恐怖主义的高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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圣战萨拉非主义在中东的兴起
1967年的第三次中东战争的失败给埃及总统纳赛尔以及阿拉伯复兴社会党支持的阿拉伯民族主义以致命一击,泛阿拉伯主义的吸引力不再,阿拉伯政治军事联盟内部的政治分歧也进一步扩大。
常常挑起争端的巴勒斯坦武装组织变得开始让其他阿拉伯国家厌恶,之后发生的约旦军队和驻扎在约旦的巴勒斯坦武装组织冲突的黑九月事件直接导致了约旦退出了阿拉伯军事联盟。
另外,即使在巴勒斯坦内部都无法建立统一战线,各股武装势力各自为战,甚至互相敌对。有的极端组织例如巴人阵开始直接袭击西方和犹太人目标,甚至还在法国暗杀过巴解组织领导人阿拉法特。
到了1973年的第四次中东战争结束,泛阿拉伯主义的盟主埃及成为了美国的盟友,埃及和以色列的永久停战基本成了既成事实。尤其随着1979年埃以和平条约的签订,对于阿拉伯国家来说已无可能再通过国家战争的方式来夺回失去的领土了。
也是在第三次中东战争后,阿拉伯世界内部有人开始实践用宗教来团结阿拉伯人的政治意识形态,那些人认为只有在伊斯兰的古老宗教传统里才能得到伟大的力量和现世制度的完美启示。
这些激进的政治伊斯兰主义者认同的是十八世纪的逊尼派教士瓦哈比以及二十世纪的穆斯林兄弟会思想家赛义德·库特布的保守主义政治伊斯兰思想,他们形成的这股政治伊斯兰运动一般被称为萨拉非主义(salafism)运动,其中包括了极端的圣战萨拉非主义。(中美君提醒:这两个词在后文中将反复提及,请仔细留意。)
和政治萨拉非主义强调提升宗教修养和政治参与不同,极端的圣战萨拉非主义认为需要通过武装斗争的方式,将包括以色列和美国的犹太复国主义势力(zionism)从想象中穆斯林共有的国土上赶出去,推翻那些腐败无能的中东政权,并且建立完全遵循萨拉非主义的伊斯兰教法的国家。
年轻的本拉登和扎瓦赫里正是在中东战争失败之时开始转向政治伊斯兰的,他们信仰圣战萨拉非主义宣扬的教导去“打击远方的敌人”。就像冷战时期其他有国家支持的恐怖势力一样,这股极端的政治伊斯兰势力尤其受到了来自1973年石油危机后崛起的沙特政府的支持,沙特逐渐成为了本拉登和国际圣战者团体的主要支持者,一直到911事件发生。
就像很多人津津乐道的国际圣战者和美国政府在冷战时期的关系一样,沙特王室和美国高层政商圈也有着相当复杂的关系,当然这又是另一个话题了。
七十年代之后法国的恐怖主义
回到七十年代的法国,人称“豺狼卡洛斯”的委内瑞拉裔巴人阵恐怖分子在这段时期迅速崛起,一连串在法国以及欧洲境内的袭击使他逐渐成为了冷战时期最著名的恐怖分子。
受到冷战大环境下低烈度代理对抗的影响,在法国活动的恐怖分子也开始和世界范围内的恐怖主义团体包括政府开始产生联系,例如巴人阵和欧洲的极左恐怖主义团体、哥伦比亚的革命武装力量以及日本的赤军都有联络和合作。
苏联政府,东德政府、某国政府以及其他中东国家像叙利亚和伊朗都在支持巴勒斯坦的武装组织。美国及其盟友包括北约各国除了大规模援助以色列等中东盟国外更在暗中支持极右翼准军事恐怖主义团体势力,例如被认为是土耳其影子政府打手的灰狼组织。
这个时期的恐怖主义基本塑造了日后恐怖主义活动的基本形态,即以各种无差别的袭击行为达到一定的政治和宣传目的,也让恐怖主义和大众传媒的联系更紧密了起来。
八十年代开始针对法国的恐袭有大规模上升的趋势,其主要原因则在于法国跟随美国军事介入了黎巴嫩内战(因为驻扎在黎巴嫩南部的流亡巴解组织而爆发的战争),共同监督巴解组织撤出黎巴嫩南部。
豺狼卡洛斯在1982年策划的一系列的恐怖袭击事件就是声称为了报复法国空袭黎巴嫩的巴解组织难民营(见图中高峰)。
1983年美国也遭受了相同的报复,美国驻黎巴嫩贝鲁特使馆遭到了自杀式炸弹的袭击,这也是美国遭受的最早的伊斯兰武装分子的自杀式袭击和在2012年班加西事件之前美国海外使馆遭受到的最严重袭击。随着美国等国际势力介入黎巴嫩内战,伊朗和叙利亚在黎巴嫩境内建立了什叶派的真主党武装来和以色列以及多国部队战斗。
除了报复法国的巴以政策,法国在两伊战争期间对萨达姆的军援支持也导致了真主党在八十年代中后期的一系列重大的恐怖袭击,包括1986年在巴黎的一次死亡一百三十人的多处爆炸事件(图中又一个高峰)。
随着1990年黎巴嫩内战的结束和冷战的结束,法国暂时迎来了一个较为安稳的时期。
(未完待续)
作者系南加大研究助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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