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要提到蓝鲸大学。

那一年我18岁，和韦青青、二条周还有一帮中文系的兄弟搞一本校园杂志，我记得我提出取名叫“歧路”，然而没有通过编委会的投票，这个名字过于激烈，又没有天然的认同感，最后大家抓阄通过了韦青青提出的“凝眸”，语出清照词：惟有楼前流水，应念我、终日凝眸。凝眸处，从今又添，一段新愁——怎一个酸字了得。

那个时候，写字是一种游戏。韦青青童鞋是这个游戏最忠实的玩家，每天晚上，点上应急灯，偶尔忘了充电的时候也会点蜡烛，在他厚厚的笔记本上，奋笔画上两三页或往左边一扭或往右边一绕的蝌蚪，如果第二天遇到些忙的事儿没来得及誊写，到第三天，他自己都认不出那些鬼画符来。

韦青青跟二条周后来那么铁磁，我一直觉得是因为，彼时文理兼修的二条周，从物理系童鞋那里偷来了技术，帮他私接了一根电线，可以直接用台灯。

那时候，我以为我未来不会靠写字来过日子。我喜欢和隔壁床铺的李因聊天，聊《红楼梦》里的每一个姑娘，聊得极其细致，以至于在浦口的两年都没有聊完整本《红楼梦》，当然我们也聊中文系的姑娘，还干了一些如果现在让她们知道，怕是要直接撕逼的事儿。

我给《凝眸》写的所有稿子，也都是在写姑娘。有坐在前座的麻花辫子，俏丽有趣的英语老师，隔壁信管系的黑美人，还有接新生的时候专挑名字里有诗啊墨啊文艺范儿的接——话说这位叫诗的学妹，如今竟投身了天使投资界，上了TMT新闻的头条，啧啧。

光阴好似流水，转眼我已36岁，从高端大气上档次的天蝎座，都上升到不明就里的射手座了，却还在靠卖字为生。按照我们这一届人对于生活成功的定义，我的人生就算是失败了。照我们混得很好的小坤童鞋当年操着一口浓重的海门音说的：妈的到三十几岁还要在那里写字，那还混个屁啊。

那有什么办法，曾子曰：自己约的炮，含着泪也要打完。曾子又曰：含着泪打完以后，你也长不了记性。大二的时候，我和几个高中同学在南大浦口校区的后山上喝醉了酒，半夜醒来的时候，脸上都觉得撒了一层露水，但却不觉得冷，只是突然觉得特别寂寥，口干难忍，身边的身影亲近而又疏远，我不自禁的轻轻吹起了口哨。那次的口哨声清冽而萧瑟，回想起来，似乎就是那个夜晚，暗示了我未来的职业。

好吧，我还是说实话吧。其实我是吹了几声口哨，我还记得吹得是张宇的《曲终人散》，年轻的时候就爱那些虐心作悲的歌儿。结果居然招来了远在数百米外山下的巡逻保安。把我们带到一个教室里审问——

哪个系的？

中文系的。

半夜在山上，男男女女的干嘛？

山上能干吗？

我问你能干吗？

内什么，朋友一起喝点酒，喝多了点儿，有朋友醉了，只能在那儿看着他。

不知道学生不许喝酒啊，不知道到点不回宿舍违反校纪啊？你们中文系的不好好写字，成天乱搞什么？

所以，这位保安就是我的职业师啊。在那个昏暗的教室里，他操着河南口音的这句话，有种神示般的触动。最后，在苦求放我们一马未果的情况下，我忍痛把才抽了三四根的一包三五塞给了他。我后来一直干不来这种私相授受的事儿，也多半与是夜留下的记忆有关。

所以，混到了36岁，还在卖字为生，而且还是在汽车这个行当里面写字，外人看看都觉得奇葩了。貌似圈内自己也觉得挺奇葩的，要不然，隔三差五总有大咖跳出来说“作为记者，写作才是我们的本分”，提醒大家你妈喊你回家写稿时，怎么还能起到振聋发聩的效果呢？

大咖当然是对的。写得多了，也总归能混出点儿感受。那么就让36岁的我来说说，作为一个未见彼岸、不知今夕何夕的高龄字奴，对写字的24个感受。

关于快乐

1、真理其实早已经被卡夫卡们讲完了。能做的或许无非是，找到一个体位，写自己觉得舒服的字。如果写完之后，自己都懒得看第二遍，那不写也罢。

2、没有切身生活的写手，不可能写出所谓事情背后的事情。好文字一直都躲在太阳背后乘凉。

3、不必把写字的痛苦推诿于限制，不管这种限制来自多强的力量，客户意志也好，管制镣铐也罢，是个工作都有限制，要从限制的虐心中，找到写字的乐趣。

4、不要骗自己，只要不是日记，写出来的东西，绝大部分价值就在于被人阅读，写作只有两种成功，被更多人阅读，或被你希望读的人阅读。

5、写东西骗不到姑娘的，不管她是不是每天给你点赞。

6、别认定自己是写汽车的，写TMT的，亦或写任何专门领域的，先考虑自己喜欢写什么。

7、学会聊天和倾听，学会发问和回答，不管面对的是什么人，学会跟他们聊哪怕看上去和你要写的内容无关的话题，把有目的的聊天，聊出没目的的感觉，这是写作者必备素质中，最有趣味的一条。

关于技巧

8、如果可以不用技巧，那就别用。

9、不要因为技巧被称赞而太高兴，因为那不是什么难事儿，最多是你先用了而已。

10、到这个年纪还没有下决心学好的写作技巧，那就不要再勉强自己去学了。

11、不要误把技巧的娴熟当做自己的风格，不用任何技巧而跃然纸上的，才是风格。

12、切忌试图用技巧导致读者对事实的误读，警惕汉语言非理性、非逻辑的圣人圣言传统，概念含混、论证随意的黑洞式表达传统。

13、记录有时候并不比思考缺少价值。

14、除了一些难以复制的天赋，积累是越写越好的最佳技巧。如果至今你还能记得十年前你写的某篇文章里的数据，哪怕没有天赋，你也能靠写字吃饭。

15、大多数的技巧，应该用在素材收集、引导采访对象说话，以及更准确、更清晰的传达上，而不是用在发表看法上。

关于生计

16、二条周太太娜娜说：哪个写字的人这辈子还不写几篇软文。

17、在软文和非软文之间，有无限宽阔的可能。即使满怀对客户操蛋需求的抵触，也不把负面情绪带到word上，既然动手，就要写的漂亮。

18、把稿子交给客户之前，先问问自己是不是喜欢，一定不要把自己不喜欢，但你觉得客户会喜欢的东西给他们，否则你会被要求一直写你不喜欢的东西。

19、我只是个卖字的，如果字还没写到最好，那就不去卖车。

20、拒绝肉麻当有趣的需求。

关于理想

21、和有意思、有想象力的人做朋友，最好做同事。跟他们厮混，向他们学习，给他们我能给的支持。

22、可以用字来腹黑，绝不用它来撕逼。

23、不再刻意去写带有明确目的的字，没有人能在心怀鬼胎的状态下写出好字。

24、偶尔能写的让人会心一笑，偶尔能写的让人拍案叫绝，偶尔能写的让人心头一动，偶尔能写的让某个姑娘产生喜欢我的错觉，这些偶尔碰巧也是我满意的文字。

36岁，一个还在卖字为生的大叔（也有淘气的叫大爷的），说理想太老，说感悟太早，说风花雪月太不正经，说奇门遁甲太不着调。唯一能说的，便是我的喜欢与不喜欢。我写过的那些姑娘，你们都老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