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者 陈鹏

今年第二季度，中国经济同比增长3.2%，较一季度大幅好转，并超出市场预期。中泰证券首席经济学家李迅雷在接受界面新闻专访时表示，这首先要归功于出口的超预期表现，其次是投资尤其是房地产投资发挥了稳增长作用。

“一般大家都认为疫情让全球经济停摆，中国的出口会比较差，但实际上在‘三驾马车’当中，它是唯一对GDP有正贡献的，这个是没有想到的。”李迅雷说。

“三驾马车”中，占中国经济比重最大的消费表现不尽如人意。二季度，以服务业为代表的第三产业增加值同比增长1.9%，落后于第一产业的3.3%和第二产业的4.7%。截至6月，社会消费品零售总额同比仍是负增长，尽管降幅有所收窄。

李迅雷指出，内需在疫情消退前可能难以完全恢复，而需求端恢复速度慢于供给端可能会给整体经济运行带来不利影响。他预计在经历二季度的“恢复期”后，中国经济可能在三、四季度进入“持平期”，全年经济增长可能在2%左右。

对此，他建议下半年宏观政策的着眼点应从上半年的企业部门转向居民部门，对企业和居民的“输血”要兼而有之，特别是要增加对低收入群体的补助。

“总理说我们有6亿人现在的月收入才1000块钱，那1000多块钱的话怎么拉动消费呢？”李迅雷说。他指出：“增加收入，一方面靠政府补助，另外一方面又来自于企业盈利面的好转，来增加工薪收入。这里面确实存在一个‘蛋生鸡，鸡生蛋’的关系。所以我讲要协调，我们不能够简单粗暴地全部补助给企业。 ”

以下经界面新闻整理编辑的访谈实录

界面新闻：二季度中国GDP同比增长3.2%，超出市场预期，您怎么看？

李迅雷：我觉得超出市场预期（的原因），第一个是“三驾马车”当中的出口，一般大家都认为疫情让全球经济停摆，中国的出口会比较差，但实际上在“三驾马车”当中，它是唯一对GDP有正贡献的，这个是没有想到的。这是因为虽然出口上半年也是负增长，但是进口更少，这样的话贸易顺差就比预期的要多了。

从第二季度来讲，中国经济全面恢复，投资数据比较好。房地产投资增速超预期，基建投资虽然低了一点，但总体来讲，在5、6月份还是有加快的趋势；制造业投资维持负增长。消费比较差。我们虽然复产情况比较理想，但是疫情对服务业的冲击比较大，所以消费还是不如人意，但是6月份也出现了一个好转的局面。总体来讲的话，中国经济还是非常的不错，跟全球经济相比的话，我们还是非常有优势。

界面新闻：出口在上半年表现出的韧性确实超出了很多人的预期，6月出口甚至回到了同比正增长。背后的原因是什么？下半年出口还会持续改善吗？

李迅雷：我们首先还是要看到这次出口的好转，主要是建立在一个疫情在中国跟其他国家之间形成错位的基础上。本来在1、2月份的时候，中国（疫情）是非常严重的，3月份之后慢慢开始好转，但是其他国家恰恰相反，它们从3月份之后开始变得越来越严重。这样的话，全球产业链阻断。中国是全球制造业第一大国，所以中国自身产业链还是不错的，我们对其他的一些出口国产生了替代性，他们不行了，我们反而强了。

第二，中国出口里面，纺织品出口增长是非常迅猛的，主要还是因为疫情影响，（海外）对防疫用品需求大增。像口罩、防护服这种需求，增长比较快，这也对我们出口的下降有一个对冲作用。

但是，从长期来看，出口高增长的趋势是不大可能的。因为毕竟我们要考虑到，即使在疫情之前，全球经济已经下行，外需也是非常有限的。第二，中国的劳动力的成本在上升。所以我觉得出口在今年下半年也不见得有一个根本性的好转。从今后来讲，在我们GDP当中的占比也会是趋于下降的过程。

界面新闻：二季度数据中，像工业、服务业都回到正增长，但另一方面，消费、居民实际收入等仍然在下降，失业率仍然比较高。怎么理解这种似乎比较矛盾的情况？下半年会有改观吗？

李迅雷：其实是不矛盾的。我们看数据一个要看同比，一个还要看环比。从短期经济波动来讲的话，更多的要看环比数据。环比数据的话，我估计下半年经济的环比增速会继续下降。因为第二季度主要是一个恢复期，第三、第四季度就是进入到一个持平期了。也就是说，（经济）已经恢复了，但不是全面恢复，这个恢复可能还是要打点折的；是复产了，但是达产跟原先还有一定的距离。

再者，我们失业数据的统计还不能完全反映现有的失业，比如统计指标不能够反映整个农民工的就业情况。实际上，农民工从事的一些服务业的情况不是太好，下半年还是面临就业压力。同时，由于经济增速放缓，居民收入增长也同步放缓，这就对消费带来不利影响。随着中国经济转型，消费在整个经济结构当中的比重不断上升，如果消费不振的话，近期还会带来一定的拖累。

所以，二季度的经济增速是3.2%，我估计三季度、四季度的增长也就是在3%左右的水平，全年估计有个2%左右的增长，不会再上去了。

界面新闻：这是不是要弱于市场之前的一些预期？

李迅雷：对。疫情之前，大家预期有5%-6%的增速，现在受到疫情影响，所以不能够太乐观。如果觉得二季度到了3.2%，然后三季度可能到4%，四季度可能到5%了，我觉得应该不会那么乐观，因为毕竟现在疫情还在海外延续。

第二，国内尽管也复工复产了，但是跟之前相比还是要打折扣的。比如餐饮业，很多餐饮店关门了，因为大家对外出就餐还是有顾虑。旅游业、交通运输业，按照以往，每年都是有5%、6%，甚至百分之十几的增长，比如像飞机、高铁，以前都是10%的增长，现在不要说10%，可能还会负增长。这就表明我们的第三产业，也就是服务业受到影响还是比较明显的，而服务业在GDP当中的占比是最大的。

界面新闻：内需要完全恢复就只能寄希望于疫情全面消退吗？

李迅雷：对。另外一方面，我觉得在政策上面还是要扩大刺激内需。比如对于内需的拉动，对于居民收入下降，在这方面应该要采取一些有效手段。

我们现在很多政策的着眼点是放在对企业的救助上，但对企业，只能救一时，不能救永远。因为企业有自己的生命周期。像个体工商户，它的生命周期其实是比较短的，即便没有疫情，它也面临优胜劣汰，也面临着种种转型。现在有了疫情，你就片面去救，而不考虑到整个内需到底怎么样，这样只能救一时，而且这样下去的效果也未必好。

但是如果把内需拉上去，有了需求，企业自然就能够增加供给了。如果没有需求，只是维持供给，那么到后来库存压力不是又上升了吗？所以我觉得在“六保”方面，可能要更加注重结构方面的合理性。

界面新闻：上半年很多地方发了消费券，但是现在社零还是负增长。

李迅雷：消费券的力度还是欠缺了一点。再一个就是比较大的需要关注的问题就是，我们到底是向企业输血还是向居民输血？还是兼而有之？在“输血”方面，你如果只向企业输血，不向居民输血，那企业在输完之后还是缺血，因为它还是没有一个循环的功能，因为整个消费还在下降。所以，我觉得刺激内需还是要把着眼点放在居民收入上面，这会对整个经济的可持续发展起到积极作用。

第二个，要有“造血”功能。“造血”就是要改革，要完善经济结构，完善产业结构，推进国企改革、要素市场改革。否则，只是输血，不造血，我们的负担会越来越重，它的效果也是有限的。

界面新闻：您说的向居民“输血”，在具体方式上可以有哪些？您对补贴居民需要多大的资金规模有没有一个测算？

李迅雷：具体方式主要还是对低收入群体要有现金补助。总理说我们有6亿人现在的月收入才1000块钱，那1000多块钱的话怎么拉动消费呢？

补贴规模的话，这个很难说。消费券是一种比较可行的方式，但现在的消费券往往是通过各个地方政府和商家合作发放，而且由于受到地方政府财力限制，整个规模并不大。我觉得最好像美国那样的方式，应该落实到每户家庭或者每一个人发多少，这个可能更加有效一点。

界面新闻：刚刚谈到需求的问题，现在我们看到供需恢复程度存在差距，这对于经济运行的恢复是不是也有不利的影响？

李迅雷：是的。肯定会带来不利影响。比如现在，我们在鼓励出口企业出口转内销，这就意味着国内的供给量会进一步的扩大，这个时候，需求就非常重要，关键是要提高有效需求，而提高有效需求还是要增加居民收入。增加收入，一方面靠政府补助，另外一方面又来自于企业盈利面的好转，来增加工薪收入。这里面确实存在一个“蛋生鸡，鸡生蛋”的关系。所以我讲要协调，我们不能够简单粗暴地全部补助给企业。

企业和个人之间要兼而有之。从实际层面来讲，补助给个人的难度比较小，因为这个补助针对的就是低收入阶层。补给企业的话，是全补还是半补？哪些企业补哪些企业不补？这里面很难划清楚。比如对民营企业、个体工商户，它们租的是国有企业的房子，就可以免租金。但如果租的是民营企业的房子，怎么给他免租金呢？这是不是一个不公平的问题？如果说我们不是免租金，而是统一给这些租房的民营企业发放租金补贴，是不是更加公平合理呢？

所以很多政策在出台的时候，一定要考虑到它是不是有公平性。如果不公平，企业竞争条件还是不一样，所以补企业的操作难度是很大的，补居民相对是容易的，就是低收入群体，我才去统一补助，给每个人发多少钱。

界面新闻：那您认为下半年还会有哪些亮点推动中国经济增长？

李迅雷：我觉得一个是疫情控制的比较好，所以现在中国经济的增长是超预期的，比年初我们预期要好。

第二点，新旧动能转换的加速。过去没有疫情时，我们实际上也在发展科技，发展互联网、大数据、人工智能。有了疫情之后，这些科技领域发展更加快了，这有利于经济的转型，所以也是个亮点。

第三个亮点就是房地产。尽管受到负面因素影响，但是上半年数据也反映出需求还是比较旺盛。房地产对于中国经济的作用是非常大的，直接和间接的加在一起，大概要占到GDP的30%左右。房地产超预期恢复，对于稳增长也起到了非常关键的作用。

第四，基建投资稳步有序推进，带动传统行业的复苏。最近像钢铁、工程机械这些需求量明显上升，跟投资拉动之间也是密不可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