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者 陈鹏

本周，欧洲疫情二次爆发的消息导致全球金融市场再遭恐慌性抛售。股票、原油、黄金齐跌的同时，前期表现疲弱的美元指数逆市走强。相应地，之前一路飙升的人民币对美元汇率最近三个交易日回落了300多个基点。

摩根士丹利华鑫证券首席经济学家章俊对界面新闻表示，欧洲疫情二次爆发仅是市场大跌的表面因素，根本原因在于前期市场上涨已经脱离了经济基本面。从历史来看，市场大幅动荡一般是经济复苏进入尾声的先兆。在避险需求之下，美元指数在未来12个月内可能重新走强，相应地，人民币也难以形成趋势性升值。

从国内来看，章俊指出，尽管中国经济有序复苏，但在出口、消费等方面仍面临一些掣肘。比如，随着防疫物资出口等短期因素消退后，出口可能重新走弱。这些给未来人民币走势增添了不确定性。

此外，他认为，从推动人民币国际化的角度来看，让人民币维持一个相对稳定的币值可能是更好的选择。

“从近期政策动向来看，人民币国际化是目前监管层或者说中央想要推动的事情。这需要从两方面来做，一是推动人民币成为全球主要的储备资产，二是向主要贸易和投资对象提供人民币融资。想象一下，持有人民币储备资产，希望看到强势人民币；相反，获得人民币融资而持有人民币负债，如果人民币过于强势，会造成债务风险上升。所以综合来看，一个可预期的相对稳定的人民币汇率对人民币国际化是很重要的。”章俊说。

周一，中国人民银行和国家外汇管理局联合发布《境外机构投资者投资中国债券市场资金管理规定（征求意见稿）》，为外资参与境内债市投资进一步做出便利性安排。其中，在汇出入币种匹配管理上，取消了单币种投资的汇出比例限制；对以“人民币+外币”投资的，仅对外币汇出施以一定匹配要求，并将汇出比例由110%放宽至120%。

在章俊看来，监管层对外资参与中国债券市场做出这些调整，主要是想加大资本市场的双向开放，也就是进一步推动人币的国际化。

以下为经界面新闻整理编辑的采访实录

界面新闻：周一全球市场大跌，在您看来有哪些原因？

章俊：表面来看，是因为欧洲的疫情。消息层面，英国有可能二次封城，因为英国的疫情在反弹，这可能带动整个市场出现短暂的避险情绪。但我觉得这只是一个诱因，并不是根本因素。

虽然疫情已经经历了大半年，但是从全球每天确诊人数来看，并没有出现一个明显的拐点。市场预测进入四季度，天气转冷可能会导致全球疫情出现二次回潮。所以现在疫情出现反复，这本身就应该是一个预期之内的事情，现在引发市场大幅下跌只是一个表象，我觉得从根本上来说还是投资者对于当下全球经济基本面和市场信心不足。

从长周期来看，即便没有疫情，这一轮经济复苏周期其实也进入尾声了。2018年开始全球资本市场大幅震荡的现象已经开始出现。从历史来看，资本市场大幅动荡一般是经济复苏进入尾声的先兆，此时投资者预感到经济复苏周期可能结束，未来会有衰退的风险，整体风险偏好明显下降，加上全球政策制定者在是否加大刺激政策力度方面犹豫不决，就成为市场大幅震荡的主要原因。我觉得这也是现在市场在短期内出现暴涨暴跌的一个重要原因。

界面新闻：您认为像3月份那样历史级别的全球市场波动会重演吗？

章俊：我觉得现在跟3月份还是有些不同的，因为造成市场动荡的因素和那时不同。3月份的时候，疫情爆发冲击全球经济，造成主要经济体先后停摆，并拖累全球市场大幅下跌。虽然未来疫情还会持续、还会反复，但市场对此应该是充分预期的。因此现在投资者担心的并不是疫情本身的反复，主要是担心当下全球经济反弹不可持续，未来存在二次下行的风险。如果经济基本面真的出现问题，考虑到前期全球激进的政策应对大幅消耗了本不富裕的政策空间，投资者有理由担忧进一步刺激的政策空间十分有限。考虑到股票市场的大幅反弹更是走在了经济复苏的前面，脱离经济基本面的上涨已经造成资产价格泡沫化的风险。一旦全球经济二次回落，资本市场的再次下跌在所难免。

界面新闻：在近两日全球市场普遍大跌的情况下，美元逆市走强。这是一个短期现象，还是说之前市场判断的美元弱周期被证伪了？

章俊：我个人对美元并不是特别悲观。现在来看，美元前一段时间的走弱主要与美联储超宽松政策和美国经济基本面疫情冲击有关。此外，站在美国政府和美联储的立场来看，也乐于引导市场形成一个弱势美元的预期。因为美元走弱可以提升美国出口，更重要的是弱势美元有助于提升通胀预期来刺激经济复苏，降低美国出现通缩风险。美联储最近提出的平均通胀目标政策从长期看是为了降低投资者对美联储加息的担忧，短期内作用主要体现在提升通胀预期，这都在实际层面起到了压制美元汇率的效果。

但是从中期来看，我觉得美元持续走弱的空间并不是特别大。虽然目前美国疫情还是比较严重，但是在强行重启之后，美国近期就业和消费数据持续改善，PMI指数（制造业采购经理人指数）最近两个月也是强劲反弹。疫苗推出的时间点可能会比预期来得早，如果证实疫苗有效，会进一步提振美国经济。

从投资者情绪层面来说，投资者可能还是担心明年或者未来更长一段时间，刺激政策的效果减弱之后，没有进一步刺激的支持，全球经济可能会再次回落。所以出于避险需求，投资者还是愿意去持有美元这样传统的避险资产。

举一个例子，如果我们看一下美债，截至7月份，海外投资者持有美债的金额约7万亿美元，最近几个月在持续地缓慢回升。这说明虽然美联储超宽松货币政策导致美债价格下跌，但是投资者还是愿意持有美债，其中体现了避险情绪依然较高。如果未来投资者避险情绪持续升温，大家持有美债的意愿会进一步上升，对于美元也是一个支撑。

界面新闻：那您对美元指数波动的上下限有没有一个点位的预期？

章俊：短期内，美元指数跌破90的概率不大，如果美元指数反弹，有可能会反弹到95以上。

界面新闻：基于您前面的判断，人民币汇率会怎么走？

章俊：最近一段时间人民币对美元走强，最主要还是受国内经济基本面因素驱动，当然美元贬值也是主要原因。往后看，市场上现在有两种声音，一种说未来人民币可能会趋势性地升值，另外一种认为人民币并没有持续升值的基础。我更倾向于第二种。

首先，如果判断人民币会持续升值，那么前提对美元的判断肯定是一个长周期的贬值。但刚才提到了，我认为美元进入长周期贬值的趋势目前还看不到。所以，基于这一点说人民币会持续走强，我觉得并不成立。

其次，从国内来看，中国二季度GDP同比增长3.2%，预计三季度可能回升至4.7%，四季度可能到6%以上，经济基本面在逐步改善。但是也面临一些掣肘：比如，最近几个月出口超预期的背后，是有一些短期因素在驱动，如防疫物资出口和海外其他经济体停摆，供应链依赖于中国，但是在海外疫情得到控制、经济重启之后，这些因素消退，出口可能会重新走弱。再如，消费虽然在慢慢复苏，但整体还是比较弱，因为大家对收入和就业前景并不是特别乐观。

还有一点，值得一提——比起升值，让人民币维持一个相对稳定的币值，更有利于推进人民币国际化。

从近期政策动向来看，人民币国际化是目前监管层或者说中央想要推动的事情。这需要从两方面来做，一是推动人民币成为全球主要的储备资产，二是向主要贸易和投资对象提供人民币融资。想象一下，持有人民币储备资产，希望看到强势人民币；相反，获得人民币融资而持有人民币负债，如果人民币过于强势，会造成债务风险上升。所以综合来看，一个可预期的相对稳定人民币汇率对人民币国际化是很重要的。

从长期来看，人民币国际化还是要像央行提出的——人民币对一篮子货币维持相对稳定的币值，人民币汇率的形成机制要是市场化的。现在维持宽幅的双向波动，就有利于推动人民币市场化的形成机制。

界面新闻：确实，今年跨境人民币使用出现了一个比较明显的增长。为什么监管层选择现在这个时候加大力度推人民币国际化？

章俊：很明显，第一个，从海外投资者来说，因为美联储政策的不确定性，美元的储备货币地位虽然不能说被改变，但是在一定程度上是被削弱了，全球投资者也开始追求储备货币或者说资产币种配置的多元化。基于中国的经济基本面，人民币资产就是一个比较好的选择。

第二个，从跨境结算来看，因为现在美元的波动要比以前更大，带来的风险也比较大。而人民币汇率除了这一段时间升值幅度比较大之外，相对来说还是比较稳定的。这也会加强海外实体使用人民币作为结算货币的一种意愿。

界面新闻：所以现在是我们主动推动人民币国际化的一个好时机？

章俊：可以这么理解。

界面新闻：之前也有专家提到，从中央提出的“双循环”战略以及逆全球化的外部环境来看，我们对推动人民币国际化也有一个紧迫的需求。

章俊：是的。现在是国内大循环带动国际国内双循环，在这个框架下，坚持开放依然是一个大方向。从我们自身角度而言，加快人民币国际化有利于“引进来，走出去”，一方面可以继续吸引外资流入投资中国实体和资本市场，另一方面可以帮助中国企业在海外投资和全球布局。所以说人民币国际化应该是“双循环”的一个配套政策。从这个角度上来看，也是要加快推进人民币国际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