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韦青青

前几天，老朱童鞋终于在一众老友群里正式放出了，他以36高龄转型，告别老东家南方周末、加盟蚂蚁金服的消息。

话音甫落，满屏即是，恭喜道贺、红包拿来声。红包秒光之后，理所当然必须要遭遇发得太小、不符合身份的质疑。

老朱矫情曰，之前在报社，别的啥也没有，勉强算有个身份，现在是去打工，有鸟身份？从前是良心记者、如今是亿万富翁的简总乃点评曰，钱就是身份，钱才是最重要的啊兄弟。

——这是一个曾经都是媒体人的群，现在已仅余一两个还没有离场的了。我想，或者这也能算是，一个小小的时代缩影？

其实，我是两个月前就已经知道了这事儿的。那天晚上，我跟二条周和老朱，在广州兴盛路风情街抚今追昔，喝了顿大酒，整的居然既不是啤的，也不是白的，而是一股泥煤味儿的LAPHROAIG。

二条周老师说，上了点年纪之后就发现，还真是单一麦芽威士忌这玩意儿好喝。搁几年前，这么装逼的话说出来，必是要被我们黑出翔的，然而现在不会了。现在更不会，吵嚷着是兄弟就喝掉、动辄连干五六瓶小二、吐得满坑满谷还要爬起来继续仰脖子了。你看，月亮的脸真的偷偷在改变，时间菡萏的裙裾可以改变一切，自在如风的少年，已经比梦还遥远。

怎么说呢？13年前，张国荣没有跟我们说再见，梅艳芳在冬天渡过了她的最后一夜，中国出了一个杨利伟，黄家驹已经去世十周年。那个时候，我还不是韦青青而是文青，热衷于跑华东医院去看病榻上几如咸鱼的巴金能不能说话。二条周也不叫二条周而叫展昭，总是奔波在南汇奉贤的田野乡间追问西瓜该不该涨价。老朱则还是小朱，一边读研一边实习，每天忙着帮老师们代领车马费之余，窝在北蔡追看孙俪演的《玉观音》，追得满脸都是泪。

那一年，美国袭击了伊拉克，SARS笼罩了全中国，杭州出了淘宝网，广州死了孙志刚，“总有一种力量让我们泪流满面”还在传唱四方，“圣徒”的旗帜正在高高飘扬。当老朱擦干鼻涕和眼泪，背着行囊来到广州大道中289号，仰望那幢著名的褐色大楼时，正是一腔热血翻涌得恨不能迎风喷溅三万丈的好年华。

而13年弹指一挥间，科比都已不再飞谁还记得张德培，韩寒小四们都已经30好几岁。老朱从实习生变成总监又变成了编委，体重不断增加，发际线也不断后退，曾经写出过轰传一时的“少年血泪铺就黑工之路”、手创了南周绿版，如今却自承，写稿功力已尽废。有的朋友离了婚，有的朋友出了柜。所谓的“看门狗”去创了业，所谓的“巴菲特”差点失了联，世界不断在改变，傻逼才会以为自己一直是，澎湃如昨的少年。

歌云，不是阮不肯等，时代已经不同。这是个思聪日狗、梅郎搞基的传播速度和阅读量，远远大于客观平实报道的年代，说什么真实和理想，都不及来点污和脏。一纸风行已经被两微一端干得满地找牙，十篇深度调查加起来也未必能10万＋。说是人人都是自媒体，其实几乎没有媒体，只有热闹，晚会式的凑热闹，没有价值观，只有口号，“致贱人”和“恭喜发财”性质一样。读者也是看热闹，《浅薄》的作者尼古拉斯·卡尔说，你成为一个“自媒体”时，就会越来越觉得自己像一个面对观众的演员。

我们的媒体没来得及发育成真正意义上的媒体，就忙不迭的变成了晚会。但有观众喝彩，晚会赚钱了，所以人人粉墨登场，一台台晚会就这么办起来了。我们的传媒文化，只是一堆热闹，味道恶极。八一八杜甫如何逆袭看一看段子手各种撕逼，算是有多大的意义？伊斯雷尔·赞格威尔在《学士俱乐部》里说得好：智力上的懒惰和这个时代的匆忙导致了对刻薄文字的强烈需求，迟钝的大脑已经虚弱得无法接受持久的思考。从来没有一个时代有这么多人能写得这么烂。

然而世上没有那么多乔布斯，孔子都没企图改变世界，所以当是时也，努力让自己至少还保有那么点趣味，或者已算难能可贵？

按照佛教的说法，正法五百年，像法一千年，末法一万年。

据说，像法时代的美术极为发达，看佛像，可有感召力。人类的美术成就多出在像法时代。在末法时代，美术首先衰落，看看现在寺院里的新雕佛像就知道了，望之几乎都令人毫无崇敬感。徐皓峰先生有言：我们不能对着个二流动画片造型、三流年画的造型就崇拜啊……龙门石窟简直无法超越。看《无间道3》开头的黑帮参拜大佛，会觉得佛也太难看了，黑帮们真是可怜。

我不信仰佛教，也不懂得美术。我只知道，每一个圈子都有一个白银时代的梦。

而所有的梦，都是要醒的。人总是要，向前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