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过去一周内，经历20年谈判才达成的欧盟与南方共同市场（下称南共市）双边贸易协定接连遭受重大打击。

10月7日，欧洲议会以345票赞成、295票反对通过了一项不具法律效力的修正案，要求欧盟委员会就修改贸易协定内容一事与南美地区最大的经济一体化组织重开谈判。这在事实上也表明了现有版本的贸易协定在短期内无法得到欧洲议会的批准。

两天后，绿色和平组织在网络上泄露了双方贸易协定中的部分条款，并指出条款中缺乏对气候变化和环境保护的尊重。

一天之后的10月10日，现任欧盟轮值主席国的德国环境部长斯温雅·舒尔茨（Svenja Schulze）亦首次公开表态，不会在德国议会投票环节支持此份贸易协定。

“最重要的贸易协定”

考虑到欧盟与南共市贸易协定在欧盟层面，在正式生效之前还需要通过欧洲议会以及27个成员国议会的表决一致确认，欧洲议会和德国内阁的表态实际上几乎已经宣判了该贸易协定的流产，即将步美欧《跨大西洋贸易协议》无疾而终的后尘。

而仅仅在一年之前的G20大阪峰会上，欧盟与南共市达成的这份协议还一度被视为逆转贸易保护主义兴起的关键。

南共市由巴西、阿根廷、巴拉圭和乌拉圭四国组成，即使不计算已被中止会员资格的委内瑞拉，凭借着2.6亿的人口规模，南共体也是南半球最大的区域性贸易协定区。如果欧盟与南共市贸易协定顺利生效，届时将产生涵盖7.8亿人口、国内生产总值占全球四分之一的世界最大贸易区之一。

无论是对于经济增长乏力的欧洲人，还是对于再度陷入债务危机的拉美国家来说，此次的贸易协定本应该是刺激经济增长的一计强心针。

南共市将取消针对欧盟大部分工业制成品的进口关税，目前欧盟产品进入南共市需要缴纳的关税税率主要项目有汽车35%、机械14-20%、化工制品18%、医药制品14%。此外，南共市也针对包括巧克力、葡萄酒、乳制品在内的欧盟农产品征收20%至30%不等的关税。根据欧委会的计算，协定生效后，每年欧盟企业可以在关税一项上节省至少40亿欧元开支。

对于南共市而言，贸易协定将允许欧盟企业直接投资四国的信息技术、电信以及运输领域等政府基建项目的招标。除了外国直接投资，在2019年初巴西淡水河谷溃坝之后暴露出来的南美各国糟糕的基建水平，以及腐败严重的项目承建，都使得南共市迫切需要欧盟的技术与管理解决方案。

南共市最大成员巴西就预期，在未来15年内通过降低关税和贸易壁垒将能取得1250亿美元的额外经济增长，其中仅仅是对欧盟的出口额就将增长三倍至1000亿美元。

“历史性的！这是有史以来最重要的贸易协定之一，并将给我们的经济带来巨大优势。伟大的一天！”巴西总统博索纳罗曾在去年G20峰会期间发推表示庆祝。

欧盟反悔？

不过，博索纳罗和欧盟方面的美好愿景并没有持续太久。

导火索便是在离双方签订贸易协议仅两个月之后被国际媒体大范围曝光的亚马孙雨林大火。2019年8月20日，亚马孙大火逼近巴西最大城市圣保罗的照片引发了全球对于雨林保护的关注。

期间，博索纳罗嘲笑、质疑甚至控制环保组织数据造假，以及他批评法国总统马克龙、德国总理默克尔和加拿大总理特鲁多试图通过环境问题插手巴西内政等言行，都使得巴西政府处于风口浪尖。尤其是巴西环境部长里卡多·萨勒斯（Ricardo Salles）在承诺遵守巴黎气候协定的同时，也表态愿意考虑将国家森林公园部分土地提供给外资企业用作它用。这无疑都使得注重环境和气候问题的欧洲人不再对双方的贸易协定持有一边倒的支持态度。

其中最为关键的便是欧盟双核之一，同时也是目前担任欧盟轮值主席国德国人的态度。

“鉴于亚马孙区域目前的发展情况，我们怀疑现在是否还具备签署协定的前提。”默克尔和德国经济部长阿尔特迈尔在8月底与瑞典“环保少女”通贝里会面之后，德国官方便首次公开对欧盟-南共市贸易协定表达了质疑。相比之下，在6月底德国接棒欧盟轮值主席国时，德国总理府的官方表态还是“争取于任内推动贸易协定取得重达进展”。

除了通贝里的影响外，真正迫使德国人改变态度的则是欧盟另一大国法国。

马克龙早在2019年8月与博索纳罗就亚马孙大火问题隔空嘴仗之后，就开始屡屡在环境问题上向南共市发难，并公开表示法国国民议会将会阻止双方贸易协定的生效。去年10月，法国环境部长伊丽莎白·博尔纳（Elisabeth Borne）同样在视上表态：“法国不会与不尊重亚马孙雨林、不尊重巴黎气候协定的国家签署贸易协定。”

对于马克龙而言，在环保问题上对南共市保持强硬态度，除了是贯彻巴黎协定以外，也是对党内外反对力量的妥协。法国前任生态转型部长尼古拉·于洛的辞职以及国内对于马克龙过于功利主义的批评，使得马克龙的共和前进党于今年5月丧失了对下议院的绝对多数优势。于洛牵头成立的名为“生态民主团结”的新党团挖走了马克龙阵营的十余名议员。

在许多法国反对派看来，欧盟-南共市协定文本中缺少具有实际约束力的条款。虽然在协定的可持续性发展段落中强调了“尊重”巴黎气候协定，但在某一方违反协定气候条款时仅需协商解决即可。这也为巴西在增加对欧大豆出口同时继续烧垦亚马孙雨林提供了漏洞。

农民政治能量巨大的法国此前就对贸易协定中对南美牛肉部分开放市场颇有微词。在协议谈判过程中，在法国和爱尔兰的坚持下，南共市每年可向欧盟免税出口的牛肉额度从14万吨下调至了9.9万吨，而欧盟5亿人口每年的牛肉消耗量为800万吨。

此外，欧盟委员会贸易委员菲尔·霍根（Phil Hogen）因公然违反防疫规定而被迫辞职，也使得贸易协定在官僚程序上的推进变得更加困难。霍根本应主导协议文本的翻译与各成员国之间的沟通。正如欧洲议会贸易委员会主席朗恩（Bernd Lange）所言：“协议现在已经处于冰冻状态”。

三心两意的南共市

一个巴掌拍不响。造成欧盟-南共市贸易协定难产的并非只有欧盟一方。

事实上，在欧盟轮值主席国德国就贸易协议一事改变态度之后，南共市四国领导人均未对此表达过任何意见。甚至在南共市四国领导人过去一年之内的公开讲话中从未出现过对欧贸易协定一词。造成南共市四国对于贸易协定兴趣的直线下降的原因，除了新冠疫情的冲击之外，主要还在于南共市第二大成员国阿根廷政府的立场转变。

去年10月27日，中左翼总统候选人阿尔韦托·费尔南德斯击败前总统毛里西奥·马克里赢得阿根廷大选，这也代表着马克里的市场派政策宣告失败。在债务危机爆发、阿根廷比索大幅贬值的冲击下，费尔南德斯提出了包括实行外汇管制、加强国家对经济干预力度等一系列举措。倾向于贸易保护主义的新政府之后便退出了南共市与加拿大、新加坡和韩国的贸易谈判。

此外，费尔南德斯不仅表示将对上届政府遗留下来的贸易协定进行再次审查，还将拒绝深化南共市四国之间的进一步一体化。一时之间，外界一度怀疑阿根廷希望退出南共市框架。

“没有人会退出（南共市），尽管南共市有它的问题，但我们将分歧抛之脑后，我们正生活在一个区域化越来越显著的世界。”虽然阿根廷外长索拉（Felipe Solá）很快便澄清了关于阿根廷退出南共市的传言，但换届之后的阿根廷乐见于欧盟-南共市贸易协定搁浅却是事实。

索拉在上任之初便公开表态希望与欧盟重开谈判，希望进一步保护本国孱弱的工业。这显然与欧盟方面希望通过环境问题进一步限制南共体背道而驰。

根据欧委会目前的时间表，贸易协定最终版本将在2021年上半年才会递交给欧洲议会以及各成员国政府。考虑到届时担任欧盟轮值主席国的葡萄牙在历史和文化上与南共市各国有着更深的纽带，或许届时欧盟-南共市贸易协议将会迎来新的转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