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全球经济复苏乏力、增长预期接连被下调，各国央行的货币政策备受质疑，对于财政和结构性改革的呼声日渐高涨。是什么阻碍了世界经济健康增长的步伐？各国央行的货币政策刺激为何没能发挥显著效果？在3月19日举行的“中国发展高层论坛”上，2001年诺贝尔经济学奖得主迈克尔·斯宾塞（Andrew Michael Spence）接受了界面新闻专访，向我们分享了他的见解。

斯宾塞教授认为，过度宽松的货币政策的代价会随着时间推移而增大，这不是应对全球性总需求问题的好办法，而且还会对其他国家产生负面影响，而采取财政刺激、或是从投资侧入手，才会对其他国家产生积极的“溢出效应”。

斯宾塞1943年出生于美国，1972年获得哈佛大学博士学位，现任美国斯坦福大学教授。他的研究对现代信息经济学做出了突出贡献。斯宾塞提出的信号传递模型还对博弈论产生深远影响；他创建的专业竞争下市场均衡模型已经影响到增长理论和国际贸易等其它领域。2001年，他与乔治·阿克尔洛夫、约瑟夫·斯蒂格利茨共同获得诺贝尔奖。

以下是采访实录（文字经过编辑，未经被采访者审阅）：

界面新闻：全球经济复苏步伐放缓，世界银行和国际货币基金组织此前下调了今年世界经济增速预期。您认为导致这种情况的根本原因是什么？

斯宾塞：原因很复杂。货币政策发挥了应有的作用，但正在失去效力。危机之后我们增加了大量债务；全球大部分地区的经济发展策略过于依赖货币政策，同时又过于轻视财政和结构性改革；因此简单说，我们过去的增长策略是不完整的，并且已经没有什么效果了。

如果深入研究总需求，你会发现公共部门投资和私人部门投资都存在问题。出现问题的原因有很多，但潜在问题在于总需求的水平和结构。

界面新闻：欧洲和日本央行等采取了非传统货币政策工具来刺激经济，包括负利率和量化宽松。有人认为这样的政策是有害的，您怎么看？

斯宾塞：非传统货币政策包括负利率以及长期的量化宽松，这也涉及到美联储。美联储说自已经停止了量化宽松政策。这没错，但利率仍然是极低的。所以，如果从“回归常态”这个意义上来说，宽松政策还未停止。

我的看法是，将重点放在负利率上是不明智的，它的作用有限。如果实行负利率，人们的反应会是持有现金，除非你将持有现金列为“非法”。

过度宽松的货币政策的代价会随着时间推移而增大，这不是应对全球性总需求问题的好办法。原因在于，这样的货币政策会对其他国家产生负面影响。量化宽松会降低利率水平，通常还会降低汇率水平——这意味着，你抢走了别人的需求。但是，如果采取财政刺激、或是从投资侧入手，就会对其他国家产生积极的“溢出效应”。依赖于货币政策而不实行补充性改革，会导致各种各样的负面后果。

界面新闻：有观点认为，各国央行的宽松政策没能成功推动全球经济加速增长，说明货币政策已经达到极限。您对此有何评价？

斯宾塞：我基本同意这一看法。这些货币政策的一个既有结果是，它导致资产价格上涨。宽松政策推高了债券价格——因为利率下降时，债券价格会升高。它还推高股票价格，因为人们发现债券回报率很低，股票需求便会上升。宽松货币政策还提高了国外证券的需求，这使得大量资本流入新兴经济体以及其他资产领域；其中一些资本流动目前已经出现反转。

之所以说宽松货币政策没有起到作用，因为即便资金成本很低，也没能使公共或私人投资恢复。你可能认为，资金成本真的很低廉，也许人们会加大投资，政府也能够负担得起，但事实并非如此。

负通胀的确是一个现实问题，为什么？因为实际利率等于名义利率减去通胀率，如果名义利率为零，而通胀率为负值，那么实际利率会在零以上。负通胀率越低，实际利率就会越高。这是不能阻止的，因为你无法使名义利率大幅低于零，你只能使它略低于零。所以，负通胀会导致实际利率自动升高。如果经济疲弱，那将会造成很大危害。

这还使得任何形式的过度负债问题更加难以解决。因为债务是以名义价值计算的，当通缩的时候，价格会下降，但债务不会降低；许多东西会跟着降低——包括成本、政府财政收入和工资——但债务不会。因此，对于像日本这样有极大量主权债务的国家，通缩环境是非常严重的问题。

主要央行成功抵御了通缩吗？这个问题还难以盖棺定论。但到目前为止，主要央行并没能成功地使通胀回到目标水平。可以确信的是，在总需求不足的情况下，价格水平很难上升。因此从全球范围来看，这是一种相当困难的处境，并且可能正在恶化。

界面新闻：您如何评价美国经济现况以及政府的经济对策？

斯宾塞：美国经济目前表现尚可。失业率已经低至5%以下，但通胀率还没有达到目标水平，这方面还存在不确定性。

我认为，由于存在投资不足的问题，美国经济目前低于潜在增长水平，并且非常依赖消费者。同时没有其他因素推动经济增长，至少是没有其他强有力的推动因素。

美国在某些方面具备优势，比如创新性、灵活性；对技术和全球市场的适应力也相当不错。但我认为，美国经济存在的弱点是——至少就目前而言——政治和决策过程看上去已经固化（frozen）、壅塞（clogged up），或者说两极化（polarized）了。

这并不会在明年就扼杀经济发展，但你不能永远依赖私人部门创新和灵活性。你需要公共部门投资、你需要务实的决策来应对从未出现过的新事物……至少在美国，我们有时相当务实，有时却不是。当前正好赶上“不是”的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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