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年来，传统古典研究中存在的不足引起了越来越多的关注。从墨索里尼对古典白色大理石雕塑的迷恋，到暴徒们身着古希腊和罗马武士的服装冲入美国国会的现象，古典文明长期被利用来为极右叙事辩护。所有这些都在强化一种已然存在的刻板印象：古典主义只属于某些特定的人群­——白人、男性和享有特权的人。

这种刻板印象在英国尤其根深蒂固，由于殖民时代的大英帝国一心以古罗马帝国为其实施帝国统治的典范，例如不列颠治下的和平（Pax Britannica，指十九世纪初至二十世纪初欧洲在英帝国实行全球性霸权控制下维持的一段较长和平时期——译注）等，在很长的时期里，古典主义一直与英帝国联系在一起。不过现在，英国的公立学校已经基本上放弃了研究古代经典的学科，而将这类研究几乎全部留给了私立学校。诸如雅各布·里斯·莫格（英国保守党成员，约翰逊内阁枢密院议长、下议院领袖——译注）和鲍里斯·约翰逊（两人都是伊顿公学的校友）等人在学校的古典教育方面也没有起到多少作用，尽管他们有的喜欢用拉丁语发推特，有的曾在公共场合背诵过《荷马史诗》。

最近加入这场讨论的是今年2月发表于《纽约时报》的一篇文章，普林斯顿大学的古典学者丹-埃尔·帕迪拉·佩拉尔塔在文章中质疑古典主义的未来，并且提倡开创一个彻底改变这一领域的新时代。这位出生于多米尼加共和国的古罗马历史学家的文章引发了激烈的辩论，让很多人开始怀疑古典主义在现代社会是否还有一席之地。

但是，尽管有些人认为古典主义已经完全过时，新媒体平台TikTok却让人们有了不同的看法。这款应用软件自疫情爆发以来人气不断飙升，也为年轻古典爱好者提供了一个平台，他们非常希望改变人们认为古典主义已经过时的刻板印象。

牛津大学古典学专业的19岁本科生萨布丽娜·伯金，去年在封城期间开始制作有关古代经典的TikTok短视频。伯金一直就读公立学校，她利用TikTok平台来证明古代经典其实是适合所有人的。为了纠正在这一问题上长期存在的误导性理论，伯金为她的6.8万名粉丝选取了“古代经典中的一些主题，并将它们转换成TikTok的格式呈现出来”。她其中一个最受欢迎的短视频（点击量超过3.8万次），就是运用TikTok特有的轻松风格，为观众讲述了围绕荷马史诗《伊利亚特》一章里有缺陷的英雄阿克琉斯（Achilles）的性倾向的长期争论。她说：“如果你不知道正确的阅读方法，这些古典长卷确实会让人望而生畏。因此我选择用TikTok的短视频来介绍，目的就是想让它们看起来更接地气。”

古典主义一直被批评的其中一个原因，是该学术领域的主导地位一直由白人男性占据。多伦多大学古典文化专业的学生萨伊巴∙阿南德表示：“我不认为古典主义本身就是种族主义的，但是我的阅读书单上的名字几乎全都是富有的上层阶级白人男性。”阿南德是南亚裔，她说自己在上大学前“甚至没有真正接触过古代经典”，但是她选了一门相关课程，而且“很快就爱上了它”。对阿南德来说，关注TikTok上以古典为主题的账号——偶尔她自己也制作一些短视频——令她有了一种来到一个“共享社区”的感觉，这个社区里都是和她一样希望看到古代经典以改变了的方式被人们接触和了解的学生。“你再也不需要进入正规学校才能学习古代经典，”她补充道，“能够以这种新的方式接触古典作品，真的让人非常兴奋。”

然而，尽管这些形式可能是全新的，但是对古代经典更深入的阐释却远非如此。只需以马克思为例，他曾经深受伊壁鸠鲁和古希腊唯物主义的影响；再或者马丁·路德·金，他1962年曾在莫尔豪斯学院向学生传授柏拉图的《理想国》和亚里斯多德的《尼各马可伦理学》，我们不难看出，古代经典有着令人难以置信的多面性，曾经启发和鼓舞过不少激进的思想家和为实现社会正义而奋斗的社会活动家。

不过，来自纽约的18岁的“希腊神话迷”爱丽丝·尤曼表示，她能够理解人们对古典主义存在刻板印象的原因。她说：“很长时间以来，熟悉古代经典的人都被看成是喜欢装腔作势的人。但是，将来人们不会再有类似的印象了。”尤曼认为TikTok平台是消除古典主义被精英主宰印象的完美工具，因为“和以前传统的古典社团不同”，它很容易访问。尤曼在一个短视频（拥有超过80万点击量）中开玩笑说：“古典爱好者在任何事情上意见都不一致——除了大家都讨厌宙斯。”她的短视频评论区现在已经成为一个大家分享想法的开放论坛，“看到人们用现代的方式讨论那些古老的概念，真是太酷了！”

最近人们对古代经典的关注激增，这一现象也鼓励了那些从事这一领域研究的人士呼吁变革。“抛弃古典在我看来完全是一种倒退，”剑桥大学希腊文化教授蒂姆·惠特马什表示，“我们需要重建信任，让社会相信有合适的热心人士在推动这一课题。这是一个充满着变化和机遇的时刻，而且我认为在未来几年内，我们将看到对古典主义更持久、更突出的关注。”

TikTok平台上那些古典主义主题的短视频在LGBT群体中引起了特别的共鸣。“人们忘记了在古代经典中的那些酷儿代表，”爱丁堡大学19岁的古典文学学生阿比盖尔·瓦雷说，她本人也在TikTok上发布LGBT主题的短视频，“那时的性观念比现在人们意识到的更灵活多变，只要读了阿克琉斯和密友帕特罗克洛斯、或者宙斯和美少年盖尼米德的故事，你就会明白。”

有关古代性话题的现代学术研究可以追溯到古典学者肯尼斯·多佛的影响深远的著作《古希腊同性恋》（Greek Homosexuality）。更早期的还有1950年代的英国作家玛丽·雷诺，她的历史小说中有不少描写古希腊男同性恋的片段。不过，尽管数十年前已经出现了这些文学作品和学术解读，但毫无疑问，如今的TikTok一代将要担负起对古代经典进行更广泛传播的重任。

新一代古典学者的首要任务是确保古代经典有一个安全的未来——不论是在学术界还是在更广泛的文化环境中。瓦雷补充说：“我们这一代人更愿意谈论古典主义的相关话题，这种现象显然既有好的一面，也有不好的一面。但是，如果我们不能同时接受两者，我们就无法从中获取有益的知识。”

本文作者Robyn Schaffer是英国《Prospect》杂志专注生活方式和文化方面的自由撰稿人，常驻伦敦。

（翻译：郑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