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3年，董阳孜站在台北市立美术馆一间巨大的展厅内，布置自己的装置艺术作品。她与建筑师陈瑞宪进行了一场近乎赌局的邀约：各自在场地内发挥，董阳孜负责创作，陈瑞宪则必须设法在其后完成与董的作品相契合的内设布置。

面对空旷的展厅，怎样才能把自己的作品和空间完好交融在一起？13年后，董阳孜承认当时内心并无太大底气。但将中国书法和装置艺术结合起来创作，是董阳孜的夙愿，她捕捉住一个想法，然后开始在展厅内挥动巨大的毛笔，写满了铺陈在地的五十六张纸。

突然而至的想法来自她熟读过的《三国演义》。在广为流传的版本开篇中，读者往往会看到明代状元杨慎的词作《临江仙》。它一定程度上与《三国演义》捆绑在了一起，被视为一份提前告知读者的关于所有时代历史兴衰故事的总结陈词。

这首词一共56个字，在地上最终完成的作品高1.8米、长54米。书法最忌讳气韵衔接不上，作品必须在同一天完成。董阳孜当时年过六旬，写的过程中汗如雨下。

“我一口气写完，挂在脖子上的毛巾，可以拧出好多汗。写完后，几乎是半休克状态。”

13年后的2016年，董阳孜这一巨幅作品《临江仙》来到诚品生活苏州3楼展演厅，自4月17日至5月29日，这幅作品将展出超过一个月时间。这是74岁的董阳孜在大陆首度办展。

开幕当天，诚品生活创办人吴清友出席致意，曾任台北故宫博物院长的书画专家石守谦、诗人余光中、作家白先勇、杨照等两岸艺文界知名人士均到场出席。

“我到大陆展出作品，希望可以寻觅更多知音。现在谁还写字？下一代学的才艺是舞蹈，要会的技能是计算机，人们逐渐遗忘老祖宗的文化艺术。我一直努力创作，就是要年轻人认识东方的艺术瑰宝。”

董阳孜出生在烽火遍地的1942年，少年时代从台湾师范大学美术系毕业，在麻州大学取得艺术硕士后返台精研书法，以临摹颜体和魏碑开始，成长为台湾书法界的泰斗。由于历史原因的隔绝，此前董阳孜的作品从未来到大陆展出。许多人并不知道的是，电影《一代宗师》和艺人周杰伦《兰亭序》MV的片名，作家龙应台《野火集》及白先勇的昆曲《牡丹亭》的题字，均出自董阳孜的笔墨。

在多年书法生涯里，董阳孜很早就思考一个问题：书法和绘画都是中国艺术的一个门类，为什么绘画到了20世纪可以产生新的流派，而书法家们仍然在模仿唐宋明清时代的前人作品？

出身美术系给了董阳孜完善的艺术视野，她试图将装置艺术的概念引入书法。而与她邀约在先的陈瑞宪不负所望，在五十四米的长卷周围，引入河沙，将展厅变成一个室内沙滩。观众游走于沙滩上，观摩如长江一样蜿蜒铺陈的《临江仙》词。这种创意让董阳孜大为叹服。

早在1994年，陈瑞宪就被日本媒体评选为大中华地区最具影响力的五位建筑师之一，而在完成这幅作品后两年，陈瑞宪凭借台湾高雄大远百诚品书店的建筑设计获得“亚洲最具影响力设计大奖”。

2009年，陈瑞宪与董阳孜合作“墨池‧私塾─习”装置艺术，获得香港设计中心（HKDC）评选“亚洲最具影响力设计大奖”。陈瑞宪形容董阳孜书写的“不只是文字，而是一个奔放的空间”。

即便年事已高，董阳孜在跨界领域丝毫不见保守，她曾与云门舞集合作，在经典之作《九歌》中，舞台背景即是董阳孜狂草行书的动态纱幕。她还邀请音乐人阿信、陈绮真等以书法线条作品，展现书法艺术的多元与现代性。董阳孜最近一部作品《骚》结合了爵士音乐、现代舞和书法线条等多媒体共同创作，这实在让人难以把她简单等同于一个继承国故的老太太。

在苏州诚品生活的发布会现场，面对自己十多年前的作品，董阳孜想了又想，缓缓说：“我再也没有那时候的体力和精力了。”展厅内，人们逡巡于每一个笔画之间，努力辨认画卷上哪一句是“淘尽英雄”或“秋月春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