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丨马亮（中国人民大学国家发展与战略研究院研究员、公共管理学院教授。）

每年高考放榜之际，都是考生和家长最揪心的时刻，也是中学、高校和相关企业最关注的契机。中学希望能够借助考生们的好成绩来宣传推广，以便于来年可以吸引更多优质学生，延续高考的辉煌成绩。热衷于“掐尖”的知名学府更是纷纷探听高考状元的消息，提供各种承诺和机会，希望能够延揽优秀生源。与此同时，各类培训、辅导和咨询公司也不会放过这样一个难得的黄金广告机会，借力高考状元来大肆宣传和获客。

为了治理高考状元带来的教育失序和社会乱象，教育部门规定各地严格管理高考分数和考生信息，严禁披露高考状元的相关信息并进行商业利用。但是，为了应对教育部门的限令，各地中学也是“上有政策下有对策”，采取许多变通方式“打擦边球”。

比如，有中学刻意不去使用“高考状元”的字眼，但是却以“考得比较好”之类的措辞进行指代，无异于“此地无银三百两”。再如，一些中学据传冠冕堂皇地发出通知，严禁宣传发布高考信息，特别是不能暴露本校出了高考状元。诸如此类的欲盖弥彰让人啼笑皆非，也暴露出当前高考宣传发布工作面临的尴尬和挑战。

应该说在治理高考宣传发布乱象方面，教育部门的良苦用心值得肯定，所采取的措施也可谓“史上最严”。但是，在高考相关信息的宣传发布方面，除了围追堵截，政府部门是否还有其他办法可以解决问题？在治理高考宣传发布乱象方面，政策方向是否需要进行彻底调整？

高考相关信息的宣传发布，本质上是公共教育信息的供求问题。政府部门提供和发布信息，家长、学生和相关机构获取和“消费”高考相关信息。解决供需矛盾，既可以抑制需求，也可以扩大供给。在应试教育仍然难以彻底摆脱的情况下，需求抑制的可行性微乎其微，而供给扩大的前景则非常广阔。

高考是决定和改变一个考生乃至其家庭命运的终身大考，因此人们对其倾注了大量心血，自然会对相关信息的需求旺盛。之所以“择校风”甚嚣尘上，“学区房”的价格节节攀高，就在于家长们希望自己的孩子们可以选择一个理想的好学校并赢在人生的起跑线上。因此，与其对高考等教育信息遮遮掩掩或半遮半掩，不如完全公开透明。

目前高考宣传发布的核心问题在于信息不对称，即人们需要大量丰富信息，而政府部门却没有有效提供这些信息。因此，与其希望在“需求侧”压抑人们对信息的需求，不如在“供给侧”通过扩大供给来解决供需矛盾。

为了推动学校等公共服务部门重视绩效、改善服务质量和提升服务对象的满意度，许多发达国家都对这些机构进行绩效评估，并定期披露绩效信息。这样一来，就会引导学生们“用脚投票”，流动到服务质量更高的学校。与此同时，这也会加强对学校的激励、监督和问责，使学校着力于改善服务质量。

以美国纽约市为例，就开发了一套完善的公立学校绩效管理体系，定期对学校进行“体检”，并将学校相关的各类绩效信息向社会公开，供家长们在择校时参考。这些绩效信息十分详尽，包括每个学校每个年级的学生的平均成绩和考试通过率、不同种族和家庭背景的学生成绩等绩效信息。这些绩效信息被分门别类地发布，并提供两两对比等可视化服务，可以方便家长比较和选择心仪的学校，并对自己孩子所在的学校进行监督。

来自国外的大量研究都发现，公开披露学校的各类绩效信息，完全可以引导家长和学生理性择校，也有助于倒逼学校提升教学质量。当然，绩效信息公开也可能带来一定的副作用，也是需要值得警惕的问题。比如，由于低收入家庭对学校绩效信息不关注，这可能会加剧社会不公平等问题。但是，总体来说公开披露学校绩效信息的大方向是正确的，有助于提升教学质量并加强社会参与和监督。

人们对高考状元趋之若鹜，固然同其头上的“光环”有关，但是也同其他信息匮乏不无关系。每个家庭都知道，高考状元凤毛麟角，自己的孩子成为高考状元的机会也是微乎其微。所以，家长们更关心的是一所中学的平均办学水平，而不是可遇不可求的高考状元。因此，与其让各类学校有选择地片面披露高考状元信息，哗众取宠地误导家长和学生，不如通过教育部门全量公开所有相关信息。

比如，在保证信息脱敏和个人隐私保护的前提下，政府部门可以通过官方网站提供信息服务，公开各个中学有多少人参加高考，考生的平均分数和考分中位数是多少，各个档次的上线人数，男女生等不同组别的考生成绩，等等。相信这些信息的发布，自然可以让人们大呼“解渴”，也会避免信息稀缺而导致有限信息的滥用和误导。

一些人会说全量公开高考信息是“唯恐天下不乱”，但是“阳光是最好的防腐剂”，公开教育信息反而有助于解决目前高考宣传发布面临的难题。不久前通过的《数据安全法》强调要“推动政务数据开放利用”，而政府数据开放恰恰是推进政府治理完善的重要举措。

和任何社会治理的逻辑一样，教育信息发布也需要“宜疏不宜堵”。更为重要的是，在高考状元等信息“像长了翅膀一样”会飞的互联网时代，寄希望于对相关信息围追堵截，无异于缘木求鱼。当人们无法通过正常渠道获取权威信息时，小道消息就会满天飞，谣言四起也会带来新的治理难题。因此，教育部门需要考虑如何调整当前的高考宣传发布工作方向，转变以堵为主的政策，突出以疏为主的政策，可能有助于解决当前面临的难题，并为未来的教育改革开启新的道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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