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欢听书,主要是听评书。
上学时,最喜欢田连元先生的“小八义”,后来对单田芳先生的“乱世枭雄”也爱不释耳,过上几年,就得翻出来听一徊。我一直不知道,评书先生们演绎的那些连贯扣心的故事,到底是翻阅了多少正史、野史、民间评词之类的卷本,才能如此身临其境似的演绎细枝末节。
对于袁阔成、刘兰芳等先生,我听得很少。他们之于我,感觉更像评书表演艺术家行列里更早的一辈,或许是因为他们演绎的那些故事更传统一些。
评书,对于早年间的人来说,意义更大。那是因为,大家喜欢听,却很少听的到。田间地头的人们对于各家的红白喜事算得上趋之若鹜,除了能凑凑热闹,最主要的乐趣,是听扎台大戏。若是想听评书,那就难了,因为只有镇上的茶楼里才有,但谁也不会专程去听,多半也不会赶集时顺便去听。所以,那时的评书算得上是一门服务于有产阶级的艺术。
评书就像科班京戏,是剧场艺术。民国时期,算得上中华艺术的文艺复兴阶段。尤其是剧场艺术,各门类大师更是层出不穷。中华民族的文化繁衍,在经历了满清近三百年的闭门锁国后,与侵入的西洋文化碰撞在一起;又因政治理念的纳新和民主主义思潮的翻涌,致使各门类艺术显出百花齐放的景象。评书也由此打开繁荣局面。
“一位先生一张嘴,一木一扇四条腿”就是评书行当的缩影。在民间,评书表演多是在茶楼驻场,有名的先生也都被大馆子拢住了,在不同的场子之间走穴,说不同的书,茶馆的“座”就会持续的好。茶水瓜子蜜饯干果被伙计们擎着,穿梭往来,手巾板只递给头排就座的客人,其他的客人想要,会直接飞过去。茶水盖碗热腾腾弥漫着香气,与女人的胭粉、男人透饮后的密汗,混在一起,弥漫开来,就感觉到骨头节里渗出了舒爽。台上评书先生说的哪段,似也不是那么重要。
那些穷人家读不起私塾的孩子们,启蒙老师多是评书先生。说是评书先生,不如说是乡野书生。有些幼时家境殷实的人,读过一些书,听过一些书,算是有些学识,后来家道中落,流落田间,最多落得帮人代笔赚贴补,农忙时也得下地干活。农闲时就聚拢一拨孩童,讲起那些张飞喝断当阳桥的故事。孩子们不会因为听了几次书就学会一些读书写字的能力,他们确是听出了书中的侠义和气节,自顾自的记在心里,成为左右他们人生的理论根基。
到我上中学那会,电视就成了普通家庭的生活必需品。很多艺术的表演形式也因为电视的普及而新辟蹊径。因为,剧场表演艺术与电视表演艺术有根本上的差别,就像文艺节目的直播与录播,完全是两个概念。有产阶级的生活方式被全面取缔以来,评书与其他艺术一样,经历了相当长的沉寂之后,终于寻找到新的出路,集中爆发出来。
田连元和单田芳就是在这个时期走到了大众面前。那会儿的电视评书表演,可谓古今相伴,各取所长。表演者可以穿长衫,也可以着西装;舞美可以是传统中式风格,也可以是简约现代风格;可以用立麦,也可以用胸麦。总之,将传统艺术的样貌粉饰一新,置于镜头中,递到大众眼前。那时的我,却是完全不理会这些细节,只要有书听就行。
我最喜欢的两个人物是,“小八义”中的唐铁牛和“乱世枭雄”里的田小凤。这唐铁牛在小八义之中,是唯一一个不是梁山好汉直系后代的角色。生的“三寸丁,枯树皮,从头到脚没有三块豆腐高,完全就是酱油块子一般”,说话像含着一个大枣,走路罗圈腿的厉害。也只有他,能死皮赖脸的促成其他英雄办不成的事;也只有他,才是衬托其他几位英雄显出英雄本色的英雄。
而田小凤,是东北大土匪田玉本的妹妹,容貌娇美,生性泼辣。到了气头上,拔枪就杀人。别说普通的土匪喽啰,就算绺子里的二当家之类也完全惧怕于她。可就这么个彪悍女子,见了张作霖就立刻低眉顺眼起来。并不是张作霖能耐大,而是人家姑娘就是从他这犯桃花。张作霖婚配时,为报大恩,迎娶她人。承诺如有二婚,定娶不饶。二婚时,却因心存兄妹情谊,纳了别人。田小凤火撞顶梁,大婚之日,扇了张作霖几十通耳光。从此收心,至暮年,才移情别恋,但终生不离张作霖左右,传为佳话。
每每听得此处,心中激荡翻涌,就恨自己不是彼时人。要是我有唐铁牛这种朋友,扯淡打屁的功夫自是更上一层楼,兄弟俩结伴游走江湖,岂不美哉?要是我,非娶了田小凤不可,一起骑马喝酒,杀日本人,岂不快哉?… …罢,罢,罢。
不得不说的一桩遗憾,是田连元版的“小八义”,因版权归属的纠纷,被制片方永久的雪藏了。我们很难再听到这部书了。
当下这个时节,电视媒体显出迟暮的囧态。我们也没什么时间,坐在电视前,耐心的看一会,更别提喜欢还是不喜欢了。说是传统媒体的没落直至消亡,我觉得也不尽然,只是生活方式会随着时代发展而稍稍倾斜。最多算是餐桌上多了几样更可口的菜肴,我们可以喜欢哪个就多吃几口,不喜欢的也会偶尔夹一筷子,而已。
所以,互联网的出现,最多是增加了民众的生活选择权,而不会完全改变民众的生活方式,因为它还不具备完全改变的属性。
评书也是如此,尽管继承这门艺术的年轻人少之又少,总有一天它将面临失传的境地。但,它也随着互联网的发展,更加方便和全面的展现在民众面前。这到底算是一件好事?还是一件坏事呢?我无从得知。我只是会,经常是听着单田芳先生沙哑的烟酒嗓入睡,半夜醒来,书里正乒乒乓乓打的火热。
时间总是在评书表演艺术家滔滔不绝的讲述中飞快流逝。孩提时代,每每听到结束时,心里都会有一丝凄凉的寂寞闪过,这种阶段性心理依赖,会随着一段段时间的终结而重复出现在我们心里。我们渐渐熟悉了这种感觉,也慢慢的适应了它。
我们并不惧怕传统离我们远去,我们只是会偶尔担心,自己还是不是当初的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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