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从生理的角度考虑——失眠的人看上去眼圈乌黑、面如菜色、精神不振，长期失眠不利于脑力劳动，比如写作，亦不利于体力劳动，比如采访。但失眠不一定是件坏事。我的意思是，大部分时候，由于睡眠，我们所感受到的世界只是它本来面目的二分之一，或者三分之二，它通常与明亮、规整和某种有条不紊的节奏有关，我们错过的是圆盘的另一面，与它产生联系的，则是黑暗、暧昧和紧绷一天之后的散漫。而失眠，恰恰提供了凝视圆盘背面的机会。
如果某一天你失眠了，试着把一些白天做过的、想做的和来不及做的，放在夜晚做一遍。我列举了几件事，也许你可以试试看。无论如何，夜色温柔，不要可惜。
1、走路
一年前我在上海的时候，最喜欢的事情便是走路。上海的马路，宽度适中而且干净，街边有粗壮的梧桐、老式的砖头建筑、间隔几十米的便利店和咖啡馆。行走大部分集中在白天，日光下人和景清清楚楚，看得很分明。走路有时令我想起郁达夫笔下的那个住亭子间，穿破棉袄不便示人，只能整日潜行于夜晚的苦闷书生。贫穷使他遇见爱情却不敢更进一步。我喜欢想象这幅画面——他行走在马路上，街灯和月亮照耀着他，仿佛整个上海成了他的背景。
2、吃饭
每座城市都有一些饭馆，悄无声息地埋在水泥丛林里，像潜伏的蜂巢。它们的菜品不一定出众，也没有貌美的服务员让你暗送秋波，却形成了一批忠实的顾客，乐此不疲。这类饭馆一般装潢随意，价格亲民，关门时间迟至深夜。在北京，午夜时间的饭馆成了一个自由的场所，食客寥落，状态放松，说话嗓门大了不会羞愧打搅到别人，酒瓶子散落在桌子、板凳和地面上，更重要的是，抽烟是被允许的。
3、做饭
饭馆是个热闹的地方，失眠的人却往往是独自失眠。现实中也很难遇到《深夜食堂》里的大叔，既是老板也是朋友，遇到难处相求，还会仗义相助。深夜找好饭馆是碰运气，也增添了劳累，户外的夜生活适合少数不安的人。事实上，我更喜欢呆在家里，煮碗阳春面，面条要细，葱要足，加一只煎鸡蛋，满足感增加双倍。或者进行一项费时费力的烹饪，比如，西红柿炒鸡蛋。这里的精髓在于体味细节，放缓每一步的动作，从敲碎蛋壳到鸡蛋成型的整个过程，是一场完美的液态凝固实验。
4、创作
这里有一个实实在在的例子。几年前，我的一位朋友写了一篇稿叫《北京零点后》，写的是零点之后的北京模样，因此采访只在夜间进行。我想他应该还挺享受不睡觉采访这件事的，顺路也模仿了他喜爱的作家盖.特立斯。我是说，如果你经常性失眠，倒可以像他一样，寻找只有深夜才会发生的故事。因为那些只浮现于深夜的，都是动人的故事。
5、直播
最近听闻有个发家致富的新路子，叫做“直播”。听说直播自己看电视、吃饭、抽纸巾都有人打赏，而且收入颇高，反正比写稿高。但我想里面有个关键因素，是播主的颜值。人类欣赏美的渴望永远高于欣赏丑。如果你是个高颜值的失眠者，不妨搞搞直播，赚点失眠费。商机错过不可追。
6、出租
失眠的时候，人的孤独容易被放大。也许人都是孤独的。摆脱孤独的抗争显得无效，却不愿停止，像西西弗斯推石头，滚下来，再推上去。在日本，这种抗争造就了一份新型职业——“出租大叔”。大叔将自己变成商品出租，除了性，聊天、逛街、吃饭都没问题。如果你晚上不睡觉，可以考虑加入这一职业，把自己出租出去，陪别人干点什么。反之亦可。我知道在中国已经有人这么干了。
7、看书
夜晚看书效率比白天高，感受比白天细腻，这个和写作差不多。最近连夜读完的是《斯通纳》，写的是一位叫“斯通纳”的大学老师的一生。书的中间有一段，斯通纳婚姻失败，演变成旷日持久的战争，他只好待在办公室看书，打发时间。冬天，一个雪夜，他打开桌子旁边的一扇窗户，熄灭了桌上的灯，“坐在办公室热烘烘的黑暗中，冷气充满肺部，他向前倾过身子靠近打开的窗户......他一时感觉自己的灵魂逃出在窗前坐着不动的身体”，窗外，“平坦的白色、树木、高高的圆柱、夜晚、遥远的星辰”，“好像这一切都逐渐缩小到变成某种虚无”。接着，他拧亮桌上的灯，景象恢复了原貌。他踩着沉闷的脚步，慢慢步行回家。
8、电影
电影和失眠是对坚固的好朋友。可供失眠者观看的电影太多了，我推荐《教父》三部，伍迪艾伦系列以及《美国往事》。这些电影适合反复看，一遍一遍地看，像女人看新买的衣服，男人看刚过门的妻子，总是看不厌。
9、性
性和夜晚是另一对坚固的好朋友，所以理所应当地也和失眠成了朋友。我读过一首关于做爱的诗，觉得不错，摘抄如下：“这些都是普通生活的/闪光之处/流窜。热情。神秘。矫饰/可这些/对趋于深刻走向的该死人生/似乎远远不够/后来她又作了必要提醒/“你为什么要在做爱时/说/我爱你/我如实回答/“做爱使人良心发现”。也许，失眠的你可以试着，良心发现一次。
10、别动
别动是面对失眠最诚实的做法。我把它放在最后一项，它需要勇气。你躺在床上，双眼睁开或者闭合，伴随着指针转动的咔擦声，感知时间在空气中流转。面对失眠，你感到无力或者做出努力之后的徒劳。你知道你总会遇到这么一些状况，大部分时候它们是坏的，你能做的只是注视它，经历它，等待它过去。然后终于，你等到了一个新的黎明。
11、等着你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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