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之后:听见与看见的一些记忆碎片丨正午视觉

一名摄影记者的一线日记。

2021年08月07日蔡星卓 河南来源:界面新闻

正午

图、文:蔡星卓

 

作为摄影记者,我曾经拍摄过一些中途失明者。他们和我感知的世界完全不同。镜头就像我的眼睛,我靠它来捕捉记忆里难忘的瞬间。而失明者只能感受光线的明暗,或有时毫无明暗可言,他们依靠听觉和触觉来把握周围的动静与变化。

在离开郑州的前两天,我见到了牛超,一个十几年前中途失明的盲人按摩师。

他提到一个梦。7月20号晚,他被暴雨困在了按摩店,决定在那儿过夜。梦里似乎是白天,在两座山压迫出的狭窄道路上,他全力奔跑,旅途没有终点,耳朵听到的声音好像被什么东西给挡住了。听到当日新闻后,他对我说,那梦就像穿梭在地下隧道,仿佛地铁5号线上的乘客,置身于无可奈何的车厢。

对于牛超来说,即使没有旁人描述,他也能感受到暴雨之滂沱:掠过脚踝的冰凉的水、一会就湿透的衣服、洗手时窗外溅到手臂上的雨水、公车上冰雹一样敲击着车窗的雨点……还有按摩店同事在店门口铺设挡板的忙碌,以及手机里听到的新闻视频,各地友人通过手机微弱信号传来的问候。那一天,他感觉时间流逝得特别慢。

我想跟他说说我在郑州和新乡的见闻,但又不知如何描述。我的镜头记录了很多画面,它们比我更有发言权:在新乡卫辉的城郊乡北关村,齐腰的水里跃出受惊的鱼;横躺在救生圈上哭泣的女人,被蹚水的男人用绳子一步步拖出视野;尚未准备离家的母亲和小孩,从二楼的阳台探出头来,告知我们前方水位的深浅……

出现在我记忆中的凌乱画面,还有凌晨两点的新乡东站加油站:充当救生工具的铲车一次次驶过,隐约见底的洪水,在铲车大灯的照射下,泛着海一般的波光。肩扛行李箱的村民们,偶尔会为了谁先上铲车而争吵,他们张着惶惑的眼睛,神情就像第一次出远门。在安置点的血红月色里,没穿上衣的小男孩在空地上翻跟斗……

我再次返回郑州时,城市已在复苏。大街上已很难见到积水严重的路段。很难想象曾经没顶的隧道,堆满残存的车辆。地铁口前的鲜花、围观的人群、夜晚暖黄的蜡烛,隐约的抽泣声……一位女子摆好十几支花束,夹上许多卡片,每张卡片写着一个遇难者的故事,她与上面的名字一一道别,落款写着“同车人”。

当我来到郑州近郊的东部新城中牟县,救援队已经离开。路边堆着被水淹过的汽车,有些敞着门,街上看不见行人。我乘车穿过空旷的县城,到处都是积水与淤泥。我路过一个超市,正在收拾货架的店主递给我一瓶矿泉水。“这是干净的。”而那些被水泡过的瓶子,堆成了小山,将全部送去销毁。

7月21日,牛超曾预想过最坏的情况。他告诉同事,“如果洪水来了,请不要管我。”同事决绝的告诉他,肯定不会放弃!他听着便落下泪来。

他还记得2008年7月,自己失明前最后一次看到雨。那天他在模糊的视线中骑着电动车,刹车时还差点滑倒。那时候他挺喜欢雨的,“有点像断了线的珠子,噼里啪啦地落在盘子里。”

 

2021年7月25日,新乡东站收费站附近,水下隐约可见斑马线。
7月28日,郑州市中牟县,县城内商铺的主人正向我比划暴雨时店里的水位。
7月28日,郑州市中牟县,没有积水的地面被淤泥覆盖。
7月24日,新乡市卫辉市,等待被转移的女孩儿。
7月25日,新乡市,在夜晚的铲车上。
7月23日,新乡市卫辉市,水中的几个男孩。
7月23日,新乡市卫辉市城郊乡,救援队正准备出发。
7月24日,新乡市卫辉市,水中映出一个人的倒影。
7月27日,郑州,正在被消杀的学校里有一只死去的昆虫。我分不清它是什么品种,也不知它为什么变成这样。
7月24日,新乡市卫辉市,一棵不知道哪儿来的韭菜飘到了救援队队员的脚边。
7月24日,河南省新乡市,共产主义渠。这附近也是决口的围堵现场。
7月24日,新乡市卫辉市,暴雨早就停了,烈日当头,一个搭车人手上尽是汗珠。
7月23日,新乡市卫辉市城郊乡北关村的村民抱着她的孩子。
7月23日,新乡市卫辉市城郊乡北关村,屋檐落入水中的水滴。
7月25日凌晨,新乡东站收费站附近,黑夜中,一块“安全出行”的灯箱。
7月23日,新乡市卫辉市城郊乡,等待被转移的村民。
7月28日,郑州市中牟县,被水泡过待处理的货品堆满店铺。
7月28日,郑州市中牟县,被水泡过的酒瓶。
7月25日,新乡市牧野区玉河村,这里有个临时的安置点,可以让救援队队员补充食物。
7月27日,郑州,牛超正坐在按摩店听手机。平日里,手机就是他获取外界信息的渠道之一。
7月24日,新乡市,夜晚的共产主义渠。
7月25日凌晨,新乡东站收费站附近,等待被转移的人群。
7月28日,郑州市,天边云。
7月23日,新乡市卫辉市,安置点的操场上,一个光着上身的男孩在玩耍。
7月28日,郑州,酒店窗外,郑州的城市景观。
7月27日,郑州,从高架桥上可以看到中原福塔,听说这里可以是俯瞰郑州的好地方。
7月25日,新乡市,救援队穿过一片水域,准备找个地方休息。
7月24日,新乡市,水褪去后露出一块牌子,上面写着“一会回来”。

 

——完——

作者蔡星卓,界面摄影记者,与世界只有一支镜头的距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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