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李豌/黄云腾
上海国际电影节至第三天,由腾讯娱乐主办的电影论坛邀来了华谊兄弟影业CEO叶宁作为主持人,博纳影业CEO于冬、导演李安、徐峥、腾讯影业CEO孙忠怀、复星投资的Studio8 CEO杰夫·罗宾诺夫(Jeff Robinov)为嘉宾,以《票房即将超美,成为“老大”还差几件事》摄住了中国电影票房这个热门话题。与此相映衬的是,电影《魔兽》虽然在北美上映票房口碑遇冷,于中国内地却势如破竹,5日票房即突破10亿,豆瓣评分则一度高达9.0。
在过去的一段时间内,业内人士纷纷感慨,去年中国全年票房达到440亿元的成绩,相较2014年整体增幅将近50%,堪称奇迹。而与2015年北美地区的111.3亿美元(约合731亿元)票房相比,中国现在虽然在数字上还存在着较大差距,但在增幅程度与发展趋势上,中国已经开始有赶超美国、成为全球电影市场最大票仓的趋势。
然而今年的票房更像是一辆过山车——春节档在《美人鱼》的强势助攻下,7天即迎来创纪录的36亿。然而随即到来的四五月份却进入不可思议的低迷状态:国内票房持续走跌、整个四月票房仅为31亿元,按照这样的单月产量,“赶英超美”的愿景似乎并不如想象中乐观。
3月份在博鳌论坛时,华谊执行总裁王中磊认为,“如果好电影的数量不增大的话,市场再大,变成2000亿元的市场,你也只能是一个电影的市场大国,而不是电影强国。”
而这次论坛提出的“老大”概念,经过这番事件体现出了影坛正在逐渐回归理智。其对标的不再是电影市场的“老大”,而是电影强国的“老大”。导演李安在论坛上表示:“我们讲美国不是一个超越本地票房就好,它吃全世界,我们人多嘛,当然会超越它。而美国他们不光是票房,还有文化背景,我们看美国电影很崇拜,包括他们的明星、文化、想法、内容、生活方式,尤其是他们的流行文化的力量非常强大,年轻人一碰到,你会跟着他走。这个力道是什么东西,我们要琢磨出来。”
作为中国唯一一位以华人身份战胜好莱坞肤色与文化差异壁垒的成功导演,李安也指出了中国电影目前发展的三个困境,钱、人才和技术,成为他认为中国走向“电影强国”的三大陷阱。
“第一个是抢钱的陷阱,跟风很明显。因为观众会审美疲乏,对新鲜的东西要求非常高。你要把观众拉到电影院很困难的,所以特殊性很重要。
“第二个陷阱,抢明星而不是在内容上做好的发挥和追求。久而久之,市场已经把这个明星已经定了,你只需要交货就可以了,不管他好坏。然后就是人工分配不均,把钱都花在了明星身上,把电影的制作和场景做的都不够好。明星吸引人,无可厚非,它会把电影炒热,这是好事。但是作为电影人自己心里面要有数,最后看的是他们打动人心的品质,思想也好,感情起伏也好。因为人不是看两三分钟的MTV,而他在电影里面看的是自己,所以要拍跟我们的情怀、思绪有关系的东西。
“技术是另外一个陷阱,就看你自己的克制能力怎么样。”
1 用初心讲好电影故事
一个优秀的故事,或许可以掩盖掉演技和布景的瑕疵。因为故事本身的情节和逻辑已经足够吸引人。对于电影人来说,如果在其他方面不能做到最好,那就用故事展现优势。
而中国电影走到今天,繁荣的票房表象便是不对等的故事产出——好故事太少。随着电影的发展和深入大众生活,一旦电影的表现和观看形式无法承载吸引观众的职责,就会有更多的声音发出来,呼唤好的故事产生。
在这一点上,李安深深明白如何去做好自己的故事。“其实我平常并不是讲故事这件事,我是学戏剧出身的,我对于一个素材里面怎么利用戏剧的冲突性,不管是外在的冲突或者是个人内在的冲突跟我生活里有关系的,我是有感而发。故事对我来讲只是一个载体、结构,把这些事情讲出来。就像我在《少年派的奇幻漂流》里面讲的一样,最后剪起来是空的,但是没有一个故事作为一个想象的结构和载体,那么本身的事件是没有意义的。所以故事说穿了就是由开始到中间怎么转折,怎么起,怎么承,以西方来讲它的转会多转几下,中间一段会引人入胜。经过这个过程,道理会越变越明,你也可以越变越模糊,最后把它结尾。”
对于李安而言,故事能表达的内核便是电影的真谛。“故事是一个假象,你怎么想跟观众心心相印,也是通过情节、音乐、笑、哭,或者用情感的起伏带着大家走。不管是怎么样的旅程,最重要的是你的心怎么交给观众看,观众看了以后怎么去做想象,我觉得这才是最重要的。我一直觉得故事好像工作一样,它是一个技术,我们说艺术,毕竟还是一个术。因为人生找不到什么答案,道可道非常道,你一定要讲出一个所以然的话,你可以娱乐大家而且有启发,那么就需要一个故事,我个人是把它当做工作来做,其实是蛮挨板的事情。你怎么样通过故事的假象,在黑黑的屋子里面大家做默默的沟通,我觉得这对我来讲才是最真诚可贵的。”
徐铮亦是论坛讨论嘉宾之一,这位曾以《港囧》、《泰囧》等情节简洁、“笑果”明显的作品获得观众喜爱的导演与演员认为,讲故事、如何讲是有一个基本的模板,但背后的东西才是电影的源动力,这个动力就是初心。“重要的还是言之有物,有你内在真正想表达的东西,那是故事背后的发动机,是驱动的源头。”
对于Studio 8创始人兼首席执行官杰夫·罗宾洛夫而言,他首先要求能与电影希望表达的故事之间找到共鸣,并且要充分尊重故事的创造者,尊重原本的表达。“我要给他们最基本的信任,你可以给他们一些意见。‘神笔马良’,是马良拿着笔画,不是你。我们在创作方面,我们是听着各个创业人员的声音,我有自己的理解。我觉得最重要的是让制片人,让我们的导演、创业人员、编剧等等让他们用自己的角度讲故事,这是最重要的。”
如今,中西双方都在关注故事和故事的讲法,在国际化的大潮下,如何能将中国故事讲出自有文化的特色,将成为中国电影文化出口的关键。
“向长远说,我心里面觉得更重要的是美国人领导话语权,讲久了也挺烦的。长期来讲,我觉得中国文化比美国悠久很多,现在我们需要现代化,需要赶上普世价值,当然英美主导了好几百年,你必须要赶上去跟他们齐头并进,先到这个阶段把术业、手法、世界上共同的电影语言要学好,这是基本功。我们东方民族有另外一种表达方式和情怀、逻辑,这个还没有变成普及的世界语言。我觉得不要去用掠夺市场的概念去做,而是能给这个世界提供什么东西。
“我这种柔性的,永续的,天人合一的个性,很温柔的个性是我们东方民族的特性,我们还没有找到一个出路告诉全世界,这个世界不光是一个英雄做一个决定,然后全世界就变成了迪士尼乐园一样,我觉得没有那么简单。我觉得我们古典的文化里面有很多的宝藏,有很多东西需要翻新,因为已经古老了。我觉得这一点东西可以提供给全世界作为一个新的滋润,第一,你内中需要充实。第二,你在共通语言上可以沟通,这样大家可以买票获得他心里面需要的滋润。这样我觉得你走出全世界是很自然的事情。”李安表示。
2 如何培养好的storyteller?
然而,有着好的故事,还需要一个优秀的storyteller——合适的内容生产团队。近年来,粉丝经济成为新的风口,就借着这四个字,资本家们捆绑着明星赚得盆满钵满。
而随着影视市场对明星的哄抢力度越来越大,卖方市场下,明星及其经纪人可以坐地起价,动辄千万的片酬占据了大部分的制作费用。而由于没有好的演员、好的编剧、好的导演,人才的紧缺,便让影视这个繁荣的行业内里充斥着一种别样的萧条。
杰夫·罗宾诺夫认为,人才的重要性不言而喻。“首先要看找哪些人才,比如说导演,哪些导演有非常独特的风格和语气,在这之后我们再讲故事。我们最重要的工作是支持人才,然后找到合适的人才、对的人才。”
而在论坛中,林宁更向李安提出了一个许多人都在关心的问题,“如何帮助年轻的电影制作人、电影导演”。众所周知,伴随着第五代、第六代导演的集体转型,中国电影人才的传承似乎也开始断层。很长一段时间内,你无法看到青年导演执导影片引起轰动的新闻,更多的青年电影人必须要在面包与玫瑰之间做出选择——到底是苦守着所谓的电影梦想来等待资金到位,还是选择纵身拥抱这股热钱的潮流。
而潜心雕刻自我、慢慢等待成长,这是李安给出的回应:“我觉得最重要的是不要让他们长得太快。不是说压抑他们,而是说你不要去拔苗助长,成长是很自然的事情,年轻的导演固然如此。在中国这是一个非常新兴的行业,因为过去几十年没有,现在有一种新鲜感,热钱也进来了,大家求知的欲望这么高,我希望这是一个开始,而不是高峰。
“那么年轻人怎么接棒和继续发展?因为我是36岁才开张,我是很晚熟的一个人。现在回想起来,我蛮感恩自己是一个晚熟的人,幼稚期比较长。我觉得一个东西能够感人,能够成熟,能够成立的时候本身就具有一股自然的力量,生长本身是需要孕育的,不管是环境孕育,还是年轻人准许自己被孕育。”
李安说,“现在医药很发达,我们都可以活这么长,急什么呢。我现在61岁,而我们7、80岁还可以学习和工作,时间还很长。我儿子也想做演员,我说你先把自己的工作做好,不要着急。现在市场好,大家有浮躁的感觉,争相想出头,我觉得这样的话对幼苗来讲有揠苗助长的影响,电影资源分配不平均。当电影起伏的时候,伏的时候还可以延续,而不是一下泡沫化,这些都是要做筑基的工作,编剧、故事的处理、对戏剧冲突、对表演等每一个细节都要有专业的人才在当中。
“我希望跟大家共勉之鼓励大家,我希望现在是一个黄金时代的开始,大家好好把握,走到良性的循环,大家就可以活很长,越来越好,走到世界很自然的,这是文化的事情,你要给它一点时间,希望大家耐心一点,继续努力。”
徐峥则提出,好剧本严重不足,可供挑选的演员十分局限,专业院校执教人员并没有现实拍摄经验、培养出的学生没有实践基础,这些问题如何逐一解决?在他看来,“应该有全盘的策略,一方面要慢起来,如果要快,我们怎么样可以快起来,怎么样可以让人才源源不断。我看到很多明星做导演,因为我自己也做过演员,一个做演员的人其实比导演舒服多了,如果不是逼着他他绝对不会当导演的,因为导演不够,缺少导演。”
腾讯副总裁、企鹅影业CEO孙忠怀还提到明星问题:“我们的悖论在于有多大的决心挑战这个风险,不依赖于好价的艺人来支持新人。我希望我和的团队尽量把我的投资作一定的分配,有一部分要屈服于市场或者是我认为的市场,比如说我们也必须看大牌的导演和演员。但是我也希望有一部分的资源不依赖于所谓的大IP和大演员,真正的支持新人。所以我们有一些项目是全新的用新人,或者用一部分的资源,比如说小说的本身知名度很高,这样可以有资源支持新的导演和艺人。”
对此,李安表示:“我的意思是说对业者来讲,不要忽略我们应做的努力,很多事情大家都需要他们,不要把水涨船高的本性误导了,或者像他讲的不去做筑基的东西,把钱全花在那里也不行。因为我自己也用大牌明星。因为我知道大牌的演员也想演好戏,他一年可以拍好几部,所以他可以分开做他的事业规划。有时候赚钱,赚人气,有的时候他要做艺术的经营,这是非常普遍的。我知道大多数的电影明星都是很想演好戏的。”
3 创作、技术要兼顾
随着CG、3D等影视技术的发展,电影有着越来越高端的视觉化呈现。一方面,这样的趋势给了艺术家更好实现故事的更多可能性;但另一方面,这也成为了部分影片钻空子的好手段——当故事和讲故事的人不能支撑起整个影片的时候,投入大量的钱,来做炫目的特效支撑影片看点,这也几乎成为行业内的惯常做法。
李安本人则并不排斥技术,将近3年多前他的《少年派的奇幻漂流》上映时,便因为CG制作、栩栩如生的老虎震惊了整个业界。而今,李安的新作《比利·林恩漫长的中场休息》将在11月份上映,其在拍摄时便选择使用索尼最新型的F65摄影机,以120帧每秒的超高帧率进行4K下的3D电影拍摄,是这项新技术使用在电影上的首次呈现。
“我可以两个(创作和技术)兼顾,跟我个人的机遇和兴趣有关系,我原来是戏剧的,我不是搞技术的,电脑也不会用,可是我现在用着最先进的间脑。但是我觉得我耳聪目明,我看到的东西,有感应,大家也会有兴趣。而且我对影像有好奇心,就是这样而已。
“其实我和很多技术人员合作的时候,我就先抱歉说我不懂,他们不知道是哄我还是怎么样,他说其实你不懂还好,因为你就知道什么东西不能做。所以我知道个大概什么东西能做,什么东西不能做。还有电影主流和艺术都要达到的话,我算是一个中间人吧,我觉得电影工作者会找到自己的路子,常常做艺术片的导演看不起技术,觉得是比较粗人做的事情,或者哗众取宠,或者商业片才会这么做。我个人不觉得,我觉得技术是为艺术服务的,尤其拍电影的人不光是故事和做戏剧,你怎么看待它,你的看法是什么占到了一半。同样的故事为什么有的人讲的有意思,同样的演员为什么有的人拍起来有明味,这跟技术、手法都有关系,我不会把技术看轻。我觉得对每一个导演,他慢慢找到他的票房,他的兴趣以及大家对他的认可来做最大的发挥,我们都很谈心,步伐扯的越大越高兴,其实我个人的例子也是这样,可能个人胃口比较大一点。”李安解释。
“我在美国做片子和跟做国片最大的不一样,国片什么都要下去做。做好莱坞片子时候,做任何的细节是在享受和学习,他一个调光或者做任何技术的人,他都有100多年的历史在后面,器材都是一样,硬体都是一样,但是软体和经验,它的品位、文化背景,这个音真的这么调一下会让你觉得做电影的乐趣。”李安表示,“艺术的术就是术业,技术是为人服务,各行各业都有专精的东西,都有乐趣,电影是一个整体的,是一个很自然,很多样性的发展。”
杰夫·罗宾诺夫对技术也持乐观的态度:“可能现在艺术太少,商业这块太多,很多时候拍出来的电影会大同小异,所以我非常的喜欢的作品,包括李安导演的作品,还有《中场休息》这部作品。不仅仅是把技术推向极致,同时可以强调文化不同的经验和体验,完全和别人不一样,包括我们讲故事的方式都是更加的相关。其实,这就是我们技术的美丽所在,因为技术是可以加强我们的体验。我鼓励每一个人一定要去尽快的拥抱这样的风险,而不是避免或者去逃避风险。”
4 电影不应被资本绑架
而回到论坛的主题上来,赶英超美最好的助推器仍然是高额资本。不过就像昨天在电影资本的论坛一样,导演与各位影业老板仍对此持谨慎态度。
“现在中国资本在追逐、或者在制造更大的泡沫来圈更多的钱。其实做电影的真正具有责任感的导演、制作人心里面压力很大。现在大家都在讲资本市场,都在讲融资,但是这样真正能够使这个产业这么赚钱吗?现在很多导演,尤其是演员都被一些公司‘霸住’或者是资本垄断他们,或者是证券化,这样的话对行业是没有什么好处的。现在的市场很奇葩,对于今天的行业来讲,我们缺少耐心。”谈到资本层面,博纳影业总裁于冬表示。
杰夫·罗宾诺夫则认为,艺术和商业应该单独分开,不应混杂。“好莱坞做这样一个电影都是艺术和商业的结合,我们必须要将两个东西分开,就是把艺术的东西放到一边。
“作品本身是需要时间和需要合作才可以最终做出来的,所以有一点非常重要,在我们的经济成长非常快的时候,包括工业成长非常快的时候,我们能够更好的帮忙,我们要慢慢的、顺畅的、自然的成长。我们在用商业支持艺术,我们在支持艺术的表达,通过这样做,我们创造了这样的工艺品之后,可以构建一个‘舒适区’,我并不认为商业绑架了作品。因为是一个商业嘛,我们电影商业的程度如果越来越多,当然压力会越来越大,这样的压力会让人们远离一些其他的风险做法,包括怎么对冲风险,包括故事是不是真的足够好等等。”
而作为职业经理人,孙忠怀坦言,其实他有时也会陷入两难境地。“我在想,大家资本圈里知道有一个词叫业绩对赌,所以我一听到签约的时候说不需要对赌,这种资本的力量才是善意的,才能做一个好的艺术品;凡是要求业绩对赌的,我明白他的无奈,特别是身为经理人的无奈,因为我也会面临这种压力。但是我们不希望做这个市场上局面恶化的推手,不然你赚钱了今天、明天的钱,但是十年以后这个市场萎缩了,被搞坏了。我希望(未来)有好的,越来越多的善意的资本,特别是对这个市场有长远投资眼光的投资人能够支持好的故事和专业的制作人,而不是片面的。”
而刚刚才被资本视为中国最具潜力的商业片导演的徐铮,也表达了自己希望能与作品贴合得更近一些的诉求。“我知道在这样一个格局里面,我只有自己在做些什么事情和未来其他人有可能做什么事情,我看好这样一个前景,然后这样做。我每天都听到很多的投资人或者有很多的资源、资本拿出各种各样的游戏形式,特别是大家知道了我有这样的操作以后,有一段时间包括现在我都想关掉朋友圈,因为大家看到你在哪里,就马上跟你谈生意,其实我在这方面不是特别专业,我挺希望能够回到电影本身,否则的话离这件事就越来越远了。”
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