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在岛屿写作》系列纪录片曾在大陆文艺圈颇受瞩目,在《岛屿2》的名单里,除了来自岛屿台湾的白先勇、瘂弦等人,还有来自香港这座岛屿的三位作家,分别是刘以鬯、西西和也斯。上周六,广西师大出版社在北京单向街书店小范围放映了《岛屿2》中刘以鬯和西西的两部片子,也斯的“缺席”令人遗憾。就像7月2日晚华东师范大学中文系教授陈子善在上海衡山和集书店的活动上说的那样:“有人研究西西,却没有看到有人专门研究也斯,这蛮可惜的。”
那么,也斯是谁?也斯本名梁秉钧,生于1948年。他从香港出发游历世界,书写蔬菜瓜果、人间情态,被称为香港最具代表性的本土作家。也斯曾与宋淇合作编撰杂志《文林》,任香港岭南大学中文系主任,是香港文学双年奖获得者以及2012年香港书展年度作家。 不知不觉,也斯与我们作别已3年之久。而早在2011年,他就已提出了对于“在岛屿写作”之“岛屿”的另一重解读:它远远不限于台湾,每一个写作的人都是一座孤岛——归去来兮,文字不老,或许这也是写作的玄妙之一。
在也斯去世3周年之际,浙江大学出版社启真馆推出了他的两本诗集《蔬菜的政治》《普罗旺斯的汉诗》以及中篇小说《剪纸》。
汉学家顾彬称赞其“宋朝诗歌美学”
以世界性的眼光写香港、写食物
早在同济大学中文系讲师胡桑在德国求学时,他的导师、著名汉学家顾彬就对也斯赞不绝口。顾彬称赞也斯对于日常生活、微小事物的观察和记忆为“宋朝诗歌美学”,“无论是瑞士的栗子,还是科隆的教堂;无论是流行文化的烂丝破布,还是来自韩国的东冬酒,都无法逃离他的目光。”
在导师的引导下,胡桑发现了也斯的妙处。“他可能是本土最有代表性的本土作家。与西西和刘以鬯的不同之处是,也斯拥有世界性的眼光。”
“也斯以香港为起点进行写作,他的写作带有消逝感以及时间的不可把控性。他不是单纯描写旅游风景,把地点当做观光风物, 而是写身边的跟个人无法断绝的地方生活在如今现代性挤压下的处境。”胡桑说,香港是难以被单一概念框定的地域:它是殖民地也是特区,是大清朝也是现代社会。书写香港时,也斯抱有一种“游移的态度”,将不同类别的事物拼贴组合,呈现出多元主义的“世界性色彩”。他曾经在《兰桂坊的忧郁中》写道,“香港是什么也难以界定。走上去荷里活道那儿,可见古董商在橱窗放满秦俑或唐三彩瓷马招徕游客。外来游客,不管长居短住,也在这儿找到摹拟的家乡。好奇的年轻人在这儿一瞥西方的潮流,回港的留学生在这儿回忆外国生活。”
除了周游列国时也斯笔下的地方风物,各种各样的食物也呈现着他的“世界主义”精神,胡桑认为,“台湾诗人焦桐也写关于食物的诗,但是他的诗歌可能是诗歌菜谱 ,而也斯写的是世界各地的菜的现实状况,现代人的生活状态,还有历史和经验记忆的多元性。”也斯曾自评食物书写,“我好像是客串去写食物的,不用捧哪一家食肆、哪个大厨,只写个人感受,或者通过食物写人情、人事。我向往周作人、梁实秋、林文月、逯耀东那种写食物和人事的传统,不想做功利的饮食指南。”
值得一提的是,也斯是自己的诗歌评论者,在《形象香港》中,也斯将自己的诗学阐述为“发现的诗学”,而不是“象征的诗学”。他说,传统“象征的诗学”是强大的主体为外物找到象征,是一种独白;“发现的诗学”,要清空自己, 是与物的对话。于是也斯自觉地从本地出发,而游离于边界,描写日常事物,使各种记忆叠加。就像胡桑所说,他“写香港盆菜会联想到宋朝的战争,形成一种日常感的诗学。”“也斯用世界性的眼光,以游移和穿越打开一个新的理解空间。”胡桑说,在这个意义上,也斯的诗如同对于变幻无形的现代生活的翻译。
也斯对上海很感兴趣,为人谦逊平实
华东师范大学中文系教授陈子善与也斯同龄,他和也斯的私人交情始于上世纪八十年代中期上海的一次会议。“可能因为那时我在给香港报刊写文章,他主动找到我聊三十年代的上海文学。”也斯对上海都市生活十分好奇,请陈子善陪他去坐无轨电车,了解上海与香港有何异同。也斯对张爱玲非常感兴趣,陈子善专门研究张爱玲,于是二人联系渐多,后来也斯还邀请陈去香港。据资料显示,其时正是也斯刚回到香港大学英文系教书,通过半官方半民间的活动在内地结交众多作家的阶段,“老一辈的汪曾祺、陆文夫、高晓声,以及年轻一代的刘索拉、张辛欣、王安忆,大家沟通得挺好的。”
也斯曾带领陈子善拜访香港文学代表人物、也是也斯的文坛前辈、陈子善的上海老乡刘以鬯见面。陈子善回忆道,“也斯为人谦逊平实,我与刘以鬯说着说着就变成上海话,他可能完全听不懂,但出于对尊敬,仍然倾听了一下午。”
《老殖民地建筑》
也斯
这么多的灰尘扬起在阳光和
阴影之间到处搭起棚架围上
木板围拢古老的殖民地建筑
仿佛要把一砖一木拆去也许
到头来基本的形态仍然保留
也许翻出泥土中深藏的苦酸
神气的圆顶和宽敞的走廊仍
对着堵塞的墙壁也许劈开拆毁
梯级也许通向更多寻常的屋宇
我走过廊道有时开放得灿烂
有时收藏起来的盆花走下去
影印论文看一眼荷花池歪曲
的倒影尖塔的国窗漂成浮萍
经过早晚淘洗不再是无知的
清白可能已经混浊天真的金鱼
四处碰撞探索垂死根枝仍然
僵缠橙红色的鳞片时暗时亮
微张的鳃叶在窗格那儿呼吸
把废墟的意象重新组合可否
并成新的建筑头像是荒谬的
权力总那么可笑相遇在走廊
偶然看一眼荷花池在变化中
思考不避波动也不随风轻折
我知你不信旗帜或满天烟花
我给你文字破碎不自称写实
不是高楼围绕的中心只是一池
粼粼的水聚散着游动的符号
《带一枚苦瓜旅行》
也斯
我中午的时候煮来吃了
切开来,炒熟了
味道很好,带点苦,带点甜
带着你从另一个地方带回来的好意
在你带着它回来的途中,在你身边
它一定是逐渐变得温柔了
你是怎样带着它的?
是托运的行李?还是自携的行李?
它在飞机上有没有东张西望、有没有
因为肚子饿而哭了?因为远离海拔而晕眩?
我说我这边滂沱大雨,你说你那边
阳光普照,你正要出发来我的城市
所以你相信可以带着它跨越
两地不同的气候和人情
我看到它也就相信了
你让我看见它跟别人不一样的颜色
是从那样的气候、土壤和品种
穷人家的孩子长成了碧玉的身体
令人抒怀的好个性,一种温和的白
并没有闪亮,却好似有种内在的光芒
当我带着这枚白色的苦瓜乘坐飞机
来到异地,踏上异乡的泥土
我才想到问可曾有人在海关盘问你:
为什么不是像大家那样是绿色的?
仔细检视它暧昧的护照,等着翻出麻烦
无辜的初来者背着沉重的过去静候着
还是那令人抒怀的好个性,收起酸涩
平和地谅解因工作辛劳而变得阴郁
两眼无神且哭着脸孔的移民局官员
我带着它愈走愈远,像我的说话
愈不着边际,愈是想包容更多
只缘我不愿漏掉细节,关于一枚苦瓜
如何在夜晚辗转反侧,思念它离开的同类
它的呼吸喘急,可是它怀念瓜棚下
那熟悉的位置、外人或觉琐碎的感情
你总是原谅我言语的陋习,当我问:
你什么时候回来?你只是响应:
你什么时候走?一个离去,一个
归来,你接受了我言语的时态
滑溜而不可界定。我吃苦瓜
我吃过苦瓜才上飞机
为什么它又长途跋涉来到我的桌上
是它想跟我说别离之苦?失意之苦?
它的身体长出了肿瘤?它的脸孔
在孤独中长出皱纹了?
老是睡得不好,老在凌晨时分醒来
睁着眼睛等到天亮?在那水纹一样的
沉默里,它说的是疾病之苦?
是没法把破碎的历史拼成完整?
是被陌生人误解了,被错置
在一个敌意的世界之苦?
但它的外表还是晶莹如玉
澄澈得教人咀嚼可以开怀
我在说每个人该好好说的
明白的话里说我自己想说的
混乱的话,我独自摆放杯盘
隔着汪洋,但愿跟你一起
咀嚼清凉的瓜肉
总有那么多不如意的事情
人间总有它的缺憾
苦瓜明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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