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卧室,还能去哪儿过夜?|玩物

年轻的时候,根本不想舒服这事儿,常常不想回家。室内室外,路边树下,随时随地都能睡,有时不需要睡眠,玩着玩着就玩掉一个晚上。

2016年07月12日黄昕宇 北京

特写

 

年纪越大,就越关心睡得好不好,每天非得准时准点在自家床上躺平。

其实除了卧室,还有无数个过夜选项。年轻的时候,根本不想舒服这事儿,常常不想回家,室内室外,路边树下,随时随地都能睡,有时不需要睡眠,玩着玩着就玩掉一个晚上。

年纪大了就变得无聊,即使心血来潮决定外出露营,也要周全地确定时间、地点和天气,帐篷、防潮垫、保温瓶、吃吃喝喝,统统准备好,力求把风险和不便降至最低。新鲜啊,刺激啊,愉悦啊,都不足以撺掇你放弃惯常的舒适和安稳。

我怀念那种年纪轻轻的感觉,你不用下任何决心,用不着豁出去,也不必为了写点什么刻意张开所有感官,你只是想去哪儿就去,想玩什么就玩,困了就躺下,一切都那么自然而然。这种时候不会再有,我也只能从回忆里找了。

 

1、麦当劳

24小时麦当劳收留所有人。

确实有无家可归的流浪汉到麦当劳过夜,在新闻或网帖中,这被认为是社会善意的体现。我有个写东西的朋友说他家楼下的麦当劳有个头发蓬乱的疯子,夜里总是坐在同一个位置,感觉有故事。这事没有后续。写东西的人有时看什么都像素材,恨不得遇到个谁都是怪人,却也不见写出了什么。

读大学的时候,有时回来晚了,宿舍已经锁门,因为不想受楼管阿姨白眼,我就在学校东门的麦当劳过夜。

过零点,店员就开始归置桌椅,他把椅子一一倒转过来挂在桌上,动作很累,每一下直起腰都是缓慢的。收拾好半个厅,这半边的灯就熄了。在暗掉的半边,等订单的红衣服送餐员趴在桌上,枕着一条伸长的胳膊打呼,头盔搁在脑袋边。亮着的这边,座位被夜不归宿的学生占据,有人学习,有人打牌,也有依偎在一起的小情侣。

其实也可以不点餐,但除了吃东西,好像也不知道要做什么来度过漫漫长夜。服务员没有表情,也不想说话。

“要个圆筒。”

“没了。”

“麦旋风还有吗?”

摇头。

“冰淇淋都没了?”

点头。

这个时候往往只剩基础款了。我可能刚从某个演出现场回来,全身乏力但心跳还快。我点热巧和薯条,热巧吞下去胃里温热,像续命。夜里,白天麦当劳无限循环的聒噪音乐也停了,连打牌的人都压低声音说话。店里被灯光打得冷白冷白的,有些刺眼,照得我的眼皮又酸又沉,但不想睡。

 

2、火车

我的一个朋友动不动就上路,睡过几乎所有交通工具。他最喜欢火车,对车上软卧以外的每个位置都很熟悉。如果有一天,他开始频繁念叨,“又该上路啦”。几天后他就会在某个难以预料的冲动时刻抓上背包突然出发。这导致他总是只能仓促地补个站票。

但不必替他担心漫长的车程中没有位置怎么睡,他永远能找到安身之处。可能是人比较少的餐车车厢,可能是列车员预留的卧铺,有一次我收到他从车上发来的短信:“挤爆了!我找了个完美的空间躺着,就在座椅底下,厉害吧。”

我第一次独自出远门时,没钱,于是选择夜车硬座,车上过夜,下车玩。那时非常青涩,小心翼翼的。

从上车那一刻开始,我的脑子里始终在盘算一件事——如何去上厕所。我不想背包去,那样既不方便看起来也很傻,座位空出来也有可能被人占了。留下包吧,我又担心丢东西。出行前,我把现金和银行卡装进小布口袋里,用军绿色的尼龙绳拴在裤腰,塞进贴身裤兜里。那是我平时系钥匙的绳子,现在,钥匙圈上多挂了一支小钥匙,因为我给背包加了把锁,以保护包里的笔记本电脑。即使如此,我还是担心人离开,整个包被直接拎走。

我的座位在一排的中间。左边大叔趴掉了几乎整个桌子,已经睡熟。右边的姑娘塞着耳机犯困,一下一下地点头。对面的小男孩在他妈妈腿上扭来扭去吵了一路,这会儿刚睡着,胖腿支楞出来,鞋子抵着我的膝盖。我把膝盖挪开点儿,他往下滑,又抵上来。

我看着他们,觉得自己的谨慎很蠢,就去尿尿了。

那天晚上,我把头搭在背包上睡,脖子很累。

 

3、楼顶

大学快毕业时,我的老同学最后一次带我爬楼。

那天夜里很闷热,我们拎着啤酒在学校里荡来荡去。教学楼的灯都熄灭后,整个校园就黑沉下来。乌鸦都归巢了,走在路上,沿路有稀稀拉拉的短促鸦鸣,一抬头就看到月光下乌鸦在树杈上的灰黑的剪影,非常密集。三叉路口的中央有座路灯,散发一团暖黄的光,我们叫它“灯塔”,因为夜色黑沉,晕晕乎乎地走在夜里,就像在安静的海面飘浮。我们走向灯塔,在它六边形的座台上漫无目的地转圈。空气是凝滞的,正在积攒一场大雨,我坐下来,一只灯下的蜻蜓就停在我的手臂上。

不一会儿大颗的雨滴落下来,我们俩拔足狂跑到报刊亭的遮阳伞下。报刊亭下的冰柜锁得不结实,我的老同学试着一扯就拉开了,他笑得像个无赖,“自己挑,我请客”。我也狂笑,撕开一支可爱多。伞外是轰鸣的雷电暴雨,好像给我们干的坏事打掩护。

然后我们去爬主楼。楼关门了,但地下车库的卷帘门开了一半,我们钻进楼里。跟着发出绿光的“安全通道”标识的指引,在一片漆黑的楼梯间里沉默地爬啊爬啊,一直爬到顶层,衣服完全被汗水浸湿,黏在背上。顶层房顶有一扇通往天台的出口,链锁虚锁着,一拨就开了。我们从黑暗密闭的楼梯间里钻出去,面庞迎上雨后冰凉的空气,清爽得不得了。

爬楼爬得我筋疲力尽,我在天台边缘坐下,点一支烟,悬空晃腿,开心得像弱智。从22楼楼顶望下去,教学楼是一方一方规整的黑影,我长长地舒着气,躺下来看天,雨后天空是墨蓝的,显得深邃,不一会儿我就睡着了。

能在22楼天台边缘睡过去大约是因为你对同伴特别信任。可早上风把我吹醒的时候,我爬起来,看到我的老同学躺在另一角的边缘呼呼大睡。

 

4、图书馆

我很喜欢学校图书馆。它很大,有六层,每层都有无数书架和桌椅,中间的旋转楼梯是开放式的,这使得馆内没有分层的感觉,而是一个庞大复杂的整体空间。到了期末,图书馆全天开放,几乎无时无刻不填满了人。有人拖一只小行李箱,箱子上捆一床睡袋,占据固定座位,住了下来。

我平时拖拉又爱玩,这时已经到了抱佛脚都抱不过来的时刻,在有一科考试前,我决定留校刷夜学习。当然也因为有点好奇,我见过凌晨一二三四五六点的城市,却没见过深夜的图书馆。

我提前备好咖啡、红牛和外套,读得很有干劲。十点之后,人开始减少,到十二点,管理员开始查校园卡,请校外人员离开,之后,整个图书馆就只剩两三成人了。这让我忍不住产生了一种自己也是好学生的错觉。另一个错觉是:夜很长,时间很慢。于是在两点多睡意袭来时,我想,睡一小时也不会怎么样。

没有自带铺盖的人,一般会到负一层小憩,那里有好几个懒人沙发,很适合打盹。但我觉得块地方亮晃晃的,不易入眠。

负一层另一个角落更好。那是封闭馆藏区,这里的书需要管理员调取才能借阅,平时没有学生到这里。这块区域有一股旧书的陈旧气味,没有开灯,书架和书架间只留出狭小的空隙,昏暗、私密又安静。我在空隙间躺下去,把外套盖在身上,很快睡熟了。

被叫醒时已经快到早上八点,管理员在巡馆时发现了我。“学生不该到这里”,她看着我一脸无奈,“我看到一个人躺这儿还以为出事了”。

天已经完全亮了,但阳光照不到负一层的这个角落。我当然没有忘记设闹钟,但由于在进图书馆时自觉把手机声音调到最小,闹铃没能叫醒我。

 

5、公园景点

很多收门票的公园或者旅游景点到了半夜就没人管。

有一回,我和朋友临时决定半夜上山。我们来过这儿,但天一黑,还是瞎了。我们在山脚的小卖部买水问路,老板伸手指了一个方向说,“去吧,小心”,回身把门一关。

走进黑漆漆的山里,我的手机很快没电了,他的旧直板手机也只剩两格,为了省电,他把手电功能关了,用屏幕光照路。一小团稀薄的光只能隐约照亮眼前的两三级石阶,我们走得很慢。

整座山笼罩着虫鸣,有连续不断的,也有间歇响起的,还有的突兀一声,交织成网。我忍不住前后张望,树影在微风里晃,叶子“窸窸窣窣”的。所有声音注入耳朵,我什么都看不见,曲曲折折地走,不知到了哪里,很紧张,又有意识地保持冷静,感觉汗珠在背上汇聚成滴,滑下来。爬山爬得我嗓子眼发干,我很想咳嗽却忍住了。

这样一直小心翼翼地爬到山顶,视野才开阔起来,我们席地而坐,有一搭没一搭地聊。风吹来,汗湿的衣服凉冰冰的,我这时才感到冷,感到膝盖酸疼,小腿肌肉发抖。

我不断地流鼻涕,然后用手背擦掉。等了一阵终于天亮。初升的太阳,阳光集中、直接但不烈,洒在身上身子就暖和起来。我感到安逸,闭上眼就睡着了。醒来的时候,边上已经有许多晨练的老人,拍着腿击着掌走上来,看我们一眼又走下去。

 

6、等着你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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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E N D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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