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何合
七月初的某个下午,我赶到世纪剧院的时候,陈佩斯和他的团队正在午休,准备一会排练话剧《老宅》。距离我第一次在电视中看到的“陈小二”到那天面对面看着“陈导”排戏,相隔了21年。
正式排练前,穿着简单的他手里拿着一搪瓷口缸,边喝水边和各位演员讨论“怎么演”。坐在不远处的我听见他说:“咱的戏得有人情味儿,既然是喜剧,就要让观众故意中埋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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舞台上没有“腕儿”
我一度担心,舞台下的陈佩斯会很严厉。可在等待排练的时间里,我看到的陈佩斯站在一个角落安静地看着演员表演,还时不时地笑一笑。他会根据演员的表演提出些修改意见,去帮助演员梳理行动线、分析人物心理。他偶尔也会叫停,去调整舞台走位并亲身示范,和演员们一起切磋更好的表演方法。
陈佩斯对这一班底的演员们不吝称赞:“这部戏很特别,对演员的要求非常高。演这部戏的演员不仅很会演戏,还拥有高智商,机灵、反应快。排练的时候,仅仅是看着他们走戏,我就特过瘾!”
由于和《戏台》的复排撞期,所以陈佩斯这次没有出演《老宅》。陈佩斯告诉我:“这个戏,没有我,依然立得住,依然是成功的。一个好的喜剧作品没有所谓的明星大腕之分,只有品质的好坏之分。相反,越是腕儿,越要躲着他,越不能搭理他。找演员只能找好学的人,想学的人,想进步的人,想在这里找饭吃的人。”
话虽如此,可我还是在《老宅》的排练大厅看到了我心中的“话剧腕儿”——“老戏骨”米铁增。年逾七旬的米老师是剧组中的“一宝”,表演功力深厚,有出神入化之境。陈佩斯对米老师赞叹有加:“除了洪亮的嗓音以外,最让大家称道的就是他那股认真劲儿。”
米老师扮演的角色最先出场,但亮相后会有长时间的“埋伏”戏,有时候还需要不断反复地走戏。无论是练自己的台词,还是配合其他演员走戏,米老师都会很认真地去完成。导演助理总会很心疼地劝他休息,米老师则笑言:“这不就歇着呢!”排练场上的米老师从来没有过一刻的松懈,这让全剧组的演员们敬佩十足。
另一位“老戏骨”则是在剧中饰演警察的白玉老师(还记得《武林外传》里包大仁身边那位展堂侍卫吗?看见真人我都方了)。他的表演看似自由自在、规矩不严,实则逻辑严谨、行云流水,所有即兴的发挥都在表演节奏里。
白老师有着非常扎实的即兴表演功底,反应机敏、灵活幽默,现挂的台词比写在剧本上的还精彩。这也是陈佩斯老师再次请他前来的原因之一:“这戏,警察是核心。找白玉来,我放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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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宅》的喜剧条件源于“天赋”
话剧《老宅》是陈佩斯创作于2009年的一部实验作品。主要剧情是:一栋即将拆迁的老宅里出了命案,在现场的房地产老总、酒吧小老板、小保姆以及从台湾来的风水先生作为背负着各自秘密的嫌疑人,为要清洗自己身上的嫌疑而用尽浑身解数去应对一个即将退休、经验丰富的老刑警和一个刚刚毕业的小刑警。
有趣的是,《老宅》上半场是规矩的舞台喜剧,下半场将会呈现出非常鲜明的不同于一般话剧的亮点:现场观众与演员之间将会开启一场充满“火药味儿”而又妙趣横生的“即兴表演对战”。谁也不知道下一秒舞台上将发生什么,观众没有剧本,但他们所说的每一句话都是台词;观众不知道结局,但他们参与剧情,不知不觉中引导着剧情的走向。
这一方面让观众拥有了双重身份,另一方面,也让演员的演技面临着前所未有的考验。陈佩斯就是希望,能让演员在观剧过程中被突然置于到一个优越的条件里,这样就能生发出很多喜剧的条件。
随着“观众证人”的举证,四个嫌疑人变得焦躁不安。为了摆脱被指控的窘境,他们谎话连篇,俨如跳梁小丑,笑料百出。“第四堵墙”被打破,舞台与现实、历史与真实相互交融,上演了一场百年历史大戏。然而,每一个人在现场留下的痕迹泄露了他们的秘密,也揭开了他们不敢面对的历史。
陈佩斯跟我说,这是一个老宅里的故事,也是每个人都会得到一点启发的故事:“整个戏,我就是想表达一个财富观。让观众看到,在历史的变革中,当物也不是,人也全非时,财富和欲望都是空的,都是一场想象出来的梦。”
说起做这个戏的初衷,陈佩斯说主要来自于他曾读过的一个美国剧本。那个剧本也是以一个谋杀案为载体,然后让观众参与进来破案的故事。陈佩斯说:“当时就觉得这种形式很巧,造成了观众和角色之间很大的一种差势。这是一种天赋的喜剧条件,而这种条件是任何喜剧载体都不能达到的,是一种绝对的高度。”
正因此,陈佩斯就想把这种形式用到自己的舞台上来,同时也用来证实一下他曾经提出过的喜剧理论上的“差势说”。
可当真正要开始做这件事情的时候,陈佩斯才发现要实现这种形式实在太困难了。从剧情来说,美国的那个剧本的故事情节和杀人理由都很简单,历史背景也不复杂。然而,《老宅》的故事背景涉及到了三个错综复杂的历史时期,而每个人物身上的历史线索都很长。另外,面对案件,《老宅》里有四个嫌疑人,比美国那个故事中的人物多了一倍,所以技术条件的要求就更难。
陈佩斯只能重新解构和组装一个新的故事,同时建立合理的因果关系,让每一个人物都能追本溯源。然而当剧本出来后,如何将其搬演到舞台仍然是个问题。陈佩斯深感单靠一个人的力量肯定不行,所以他请了有经验的演员们一起反复切磋讨论。
尽管如此,在开始《老宅》的第一次舞台创作时,还是只进行到一半就开展不下去了,大家面对这种新形式似乎都不知道应该怎么去演绎。陈佩斯说:“那时候,我们很多演员都还不太习惯喜剧的快节奏。尤其是我们话剧行业很大一部分人常年演出的都是说教剧,而大部分剧的情节松散、节奏拖累,给人的感觉松松垮垮,没有什么标准可言。但喜剧是有严格标准的,可以精确到每一句话,每一个细节的节奏。如果不严格要求,演员根本做不到,所以训练演员的过程是一个特别痛苦和艰难的过程。”
陈佩斯解释,由于各方条件的不成熟,当年不得不暂停《老宅》的排演。经过一段时间后,他再次决定重新建组。在剧组人员多次的磨合中,每个人的慢慢摸索中,《老宅》终于被一点一点地“磨”了出来。对此,陈佩斯非常感慨:“当年,我不知深浅地走出这一步,然后就一步步到了现在。我们依然在完善,依然在走,依然要走下去。”
■守好自己的沃土
记得曾经有人说过目前中国缺乏欣赏喜剧的大环境,这是喜剧的忧伤。
相信不只是我一个人很好奇,会很想当面询问一下陈佩斯老师这样的“喜剧界大神”
他会怎样看待“喜”剧呢?
他又会怎样去述说他始终热爱的这个舞台呢?
另外,关于之前网上传的沸沸扬扬的第三季《欢乐喜剧人》将邀请陈佩斯的消息又是怎么回事呢?
以下,空间戏剧简称为空,陈佩斯简称为陈。
空:我曾看过有一种说法是“喜剧的最高境界是悲剧?”
陈:不是,我不这样认为。最好的喜剧就是喜剧,不可能是悲剧的呈现。看完了让人想笑的就是好的喜剧,看完了想哭那就是写错了的喜剧。
空:这些年您都一直在做话剧,搞话剧这个市场的人也越来越多,您觉得是好事吗?
陈:做的人多了固然好,但从一个健康的市场来看,可能未必好。很多基本问题依然没有解决,但因为人多了,问题就被遮掩得更深了。
空:您会多大程度地因为这个市场而妥协?
陈:我不会去说妥协,只能说去争取。举个例子,如果地不长粮食我就去妥协,那我不就饿死了。我要做的是想方设法去耕耘,去精耕细作,让它尽量给我们回报。不能妥协,不能不作为。因为,我们现在是民营的团体,我们不作为就是自杀。除非有人给我掏腰包,有人给我做主,我想做什么就能做什么,那我可以向任何事物妥协。
空:那您觉得自己适应现在这个时代吗?
陈:我适不适应都没用,我只能适应,不能不适应。我只关心做事,我是做还是不做,怎么做,从不考虑怎么去适应。
空:您会有厌倦演出的时候吗?
陈:我们只是在“谋生”,所以没有厌倦。因为如果我不做就没有饭吃,或者饭就吃的少吃的不好。我要不去做,我们这一群人就得散伙儿饿肚子,那肯定不行。
空:之前微博上都是热传,您要去第三季《欢乐喜剧人》。
陈:是啊,我也听说了(笑)。
空:那您为什么不去呢?这个节目那么火。
陈:我不能带我的队伍去啊。我们现在好不容易把“喜剧”这一片荒地耕耘出来,把它变成了一块沃土,起码我们这一小块是沃土。我总不能把自己的根拔出来又放到别处去,这不合适。那个舞台是别人的沃土,不是我的沃土。人要活得明白,不能说哪挣钱,我就往哪跑,那里是人家的买卖,不是我的买卖。
空:小品和话剧,尤其是喜剧,对您来说最大的不同是什么?
陈:他们是完全不同的两个东西。喜剧就是一个航空母舰,是需要很多人来操控的。小品呢?就比如我和朱时茂,我们两个是在激流中划皮划艇,都是一种对安全的建构。但前者难在整体的配合,后者难在个人的演绎,因为人越少,对剧作的要求就越高。
空:我想您会做一辈子的喜剧。
陈:对啊!现在还能做几年。我现在都六十多岁了,做不了别的了,也没有时间再去做其它事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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