裁员、负债、高消费:我从个人财务危机里学到了什么

就像蒙着眼往悬崖上走,以为不看不想就不会出事,殊不知,断崖就在脚下。

2022年07月15日季瓷 江南来源:界面新闻

正午

口述 | 孙晓晓

文丨季瓷

 

工作不知不觉,孙晓晓不仅花光了曾经有过的积蓄,还欠下25万的外债。疫情后,她公司裁员失业。原本上升的职业路径被截断,她重新开始思考消费主义”这件事:自己到底是怎么花钱的?为什么会陷入财务困境未来该怎么办?为了解决负债,她只得和父母重新梳理彼此的关系,从财务和心理上走向真正独立。

以下是她的讲述(名字为化名):

 

1

今年以来,互联网行业充斥着雨欲来的紧张气氛,大厂纷纷裁员也未能幸免。因为缓慢下坠的铺垫太长,这一刻到来,我反倒松了口气,终于来了。

早在2021,我经济形势不好,公司也开始调整考评绩效。那时的我就发现自己陷入了某种财务危机。正常情况下,年终奖基于绩效成绩13薪之上叠加我算了算自己的绩效,应该可以拿到15leader面谈时,她却告诉我:今年年终奖下调,只有13薪。我,以后还能拿到15吗?回答明年应该还是15薪。停顿片刻但你也知道,现在经济形势不好,明年大概率会降薪。她随后告诉了我一个降薪后的数字,我算了,降薪后的15薪,和现在的13,也就相差几十块钱。

她希望我在两者之间做选择,明年打算用哪种方式计算工资。我心里忍不住笑:有什么好选的?我当然挑13方案两者年薪差别不大,但13薪方案的月薪会高一点谁知道明年年末什么状况。

leader的办公室出来,我找了个密闭的会议室,把手机扔开,趴在桌子上有那么一瞬间,很想直接辞职,把最近累死累活做的方案扔leader脸上,质问她:大家为了挣点钱每天累死累活工作到11点,甚至凌晨我司还来过救护车,把因为加班昏迷的同事拉走。结果到年底,一句经济形势不好,大家的年终奖就直接没了?

但我不敢。

定了15分钟的闹钟,提醒自己回去继续工作。我拿出本子算了算:如果年终奖只有1个月的工资,我该怎么安排,才能自己在多个平台欠钱的窟窿补上。大概能补多少,明年怎么办呢?

当时各个借贷平台的负债加起来已达30多万和我全年总收入差不多。其实,我的外债一直维持着和一年收入差不多的水平,最早只八九万,后来1520万,30

过去我一直不把这些债当回事儿,毕竟,以跳槽一次,工资往往有4050%的涨幅。那天面谈之后,我突然发现,如果没有15薪,我的月收入已不足以支撑我偿还所有平台的欠款我必须以贷养贷,且不能失去这份工作。

 

2

为什么会欠下这么多债务?我不得不回溯自己的工作经历和消费习惯。

毕业时,在城市和工作选择上,我和父亲爆发了激烈冲突最后我背着背包,独自去了自己想去的城市。我自尊告诉我,不能过得窘迫,免得父母让我回去。

工作稍微稳定,薪资涨很快,有工作经验(尤其是管理经验)后涨幅则更高。对未来充满信心。虽然信用卡里有些欠款跳槽之后咬咬牙也就还了,不会出什么问题。不过,工资涨到一绝对值,会陷入瓶颈。那时也做实业的朋友劝诫我经济增速放缓但在互联网繁荣的浪头上,总觉得,实业不可与互联网相提并论。没想到社会各行业之间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最终这些不明显的复杂的关联构成了我们所处的环境。

现在想来,那时身边的消费诱惑还是挺。同事、朋友之间常常讨论流行的衣服包包,小圈子内关注的都是最新迭代的电子产品,大家常常约出国去玩。潜意识里我也认为:工作这累,为什么不能买好看的喜欢的东东弥补一下

当然,我会控制每一项的花销不超过5000。比如流行包品,我会选择购价格在5000元以内的轻奢品牌,出国也选就近的国家。我甚至觉得这是一种节约。我没有计算开支的习惯,忽略了什么叫积少成多。看着账单越来越多,我才开始想要计算欠款但我自小就不喜欢数学,算账累了,我就把这些单子一边,心想:反正额度还够,花了就花了呗,每月还最低就成。

就像一个人蒙着眼往悬崖上走,以为不看不想就不会出事,近乎天真的盲目自信,殊不知,断崖就在脚下。

为了还信用卡的账单而转向网贷平台,不得不说是一步烂棋。

当我开始还不上信用卡的最低欠款,又不想逾期,就开始了以贷养贷。即便如此,我也没想到要降低开支。我的成长经验里,不论自己还是同学朋友,收入一直是越来越的。记得我小时候,父母也会提前超支买东西玩股票有盈有亏,随着收入的增长,这些亏空都逐渐平掉了。

尽管和父母有矛盾,但他们没在金钱上亏待过我他们总:想买什么就买,不太贵就,不要亏待自己。我下意识地以为款太多,回去找爸妈要钱,他们不会不给。这种心理矛盾,一方面在他们面前证明自己独立,另一方面又会无意识地依赖他们如果不行,就摆烂。

13薪事件后,我详细算了借钱总额,以及每个平台上需的利息贷款是如何滚雪球一般增长的呢?我发现,借贷总额12万,但不断拆东补西,利率持续向上,总额就涨30多万。利息而多出来的欠款甚至高于借贷本金

当收入下降而我的年薪无力偿还贷款时,发现问题如此严重

消费时,我还有种下意识的思维:某样东西如果久,多花一点钱也是值得的。比如,一件能穿好几年的衣服,单价在1000元以上也可接受;可以用上5年的美容仪器,花上六七千似乎也不亏。但这是一种错觉,很多东西买来用,最终积灰、丢弃。衣服总是年即扔,因为总有更好更潮、让人眼前一亮的东西。潮流是永远变动,陈旧落幕,永远追新。在这个循环内,要不停地买买买。

一位信任的朋友聊天,吃惊竟然在花销从不看价格。这种习惯来自从小的家庭氛围,父母不爱谈钱,我要买什么,他们都是轻松买下过去30经济腾飞和生活持续改善,让我形成了一种潜意识:未来会越来越好,事物永远向上。我忘记了,事物的起伏变化才是客观规律。

 

3

进入2022年,大厂纷纷裁员。开始我司还强调大家共克时艰,在去年已降薪的基础上,争取大家都不离开。但招聘的headcount(名额)关闭,许出不许进。随着4上海疫情严重,现金流压力越来越大,公司再提共克时艰,而是悄无声息地裁员,甚至直接裁掉不再产生价值的支线业务

我所在的小组也在被裁撤之列。这一刻到来,我甚至松了口气,终于来了。

失业意味着我无力偿还债务,最终向父母求助。电话刚开了个头,父亲顶了一句为什么一定要离开家乡去工作?在家做个公务员不好吗?现在的情况你满意了吗?”随后提出一个条件,如果我回家乡去做公务员,他就帮我偿还债务,否则一分钱也不会给。

“我就是不愿意进入体制内”,这话显得不识抬举确实是我的真实想法。全球化高歌猛进中成长起来的我们,总觉得应该遵循自己的想法,通过努力达成期望。而在父母眼中,梦想可以追求,但应该位于现实

毫不意外,在次沟通中,我和父亲大吵一架,他确实没给我打一分钱。

最开始,这种被抛弃的感觉让我很痛苦。潜意识里我觉得他们不会不管我期望落空,自然痛苦巨大。理智告诉我,我已成年,不该处处依赖他们。从青春期开始,父母强烈的管控曾限制了我的生活,我用了很长的时间去抵抗,如果我可以经济自立(哪怕经济自立的错觉也行),可以摆脱他们的控制。

期待的到底是他们给予的心理支持,还是金钱?应该是前者。我用了差不多20天时间捋清了自己的情绪然后重新和父母沟通了一次

我算了算经济账:为什么负债会达到这么高的地步,目前的还款进度(此前债务太,我把债务逐渐降到25万),未来打算怎样还款(基于能拿到的最低工资、还款紧急程度),失业需要多久可以找到工作,这期间维持生活和还款最低金额是多少

在谈话中,我父母好一个我需要的最低金额,并承诺多久可以还给他们。

在视频电话里谈论这些问题时,我有种错觉:我是在和父母谈工作我想起一位姐姐对我说的话:很多时候,父母不愿放手,是因为他们认为孩子长大。你需要去呈现出你成长的那一面,让他们放心你可以照顾自己。和父母的谈话中,我做到了这一点。

考虑了三天,他们说出了他们的想法:信用卡的持续逾期会面临法律风险,所以他们认可先还完信用卡的想法,而网贷平台则可以基于其灰色性质去谈一定程度的减息。最后,他们借给我一笔钱,可以平掉所有信用卡欠款,而剩下的10债务,由我自己存钱解决

其实最早我也不想让他们帮我抹所有债务。过去因陷入消费陷阱而产生的后果,不应该由父母来承担,这样对他们太不公平了。

 

4

的是,我有一些自己创业的朋友。跟他们做了自荐后,因为我的履历还算优秀,一位朋友让我去负责他的一个项目。年薪有降低,但比我预期的最低收入略高一些。

这位朋友曾多次借钱给我,后来告诉我,如果当时我打电话是为了借钱,他不会借。消费习惯不改变,循环会一直持续:不停-负债-借钱……借钱的原则是,借急不借贫,不然很容易有去无回。“幸亏你借的是资源,这个很好借。他说。

我很感谢他。

回头这次波折对我最有价值的一点我和父母终于可以像成年人一样沟通和讨论,终于在朋友眼里看到真实的自己。解决负债的过程,我试着打开自己,坦承自己犯下的错、内心的诉求与驱动,与自己、与他人真诚沟通。

现在,我为自己定了每月还款额度和存钱额度,依据卡里的余额去制定用钱规划,尝试着量入为出。这种感觉不赖。以前无节制的买东西,其实会感到一种空虚,现在有规划地思考,才能发现自己真正求所在。这些思考能带来幸福和平衡

 

 

作者季瓷,在变化的时代里,相信每一个人的故事都是一部充满隐喻和象征意义的史诗。

题图来源:视觉中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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