奥运会是一个检验人类力量和耐力极限的实验室,它也为其他类型的研究提供了绝佳的实验场所。
借助这样的机会,研究者们已经破译了人类面部表情的谜题。很长时间以来,心理学家们都在就这一问题争论不休:人类究竟是生来就带着表达微笑、皱眉这些表情的普遍反应,还是从周围的人身上习得这一能力的。研究者说,如果我们生来就会通过面部表情展示情绪,那么全世界的面部表情就应该是相似的。如果这些能力是习得的,那么它们可能会因地区不同而产生差异。
数十年来,研究人员相信,不同文化中的人们会用不同的方式来表情达意——例如,在有些文化中,人们会刻意放大自己兴奋的程度来融入周围环境,然而在另一种文化中,人们却被要求不应当众表露出内心的悲伤和失望。如今,尽管这一断言还有争议,一些心理学家声称,主流的面部表情是普遍的,是人类与生俱来的一部分。但不幸的是,研究者们发现,要想在实验室这种人为环境中激起实验对象真实而强烈的情绪反应,十分困难。
但在奥运会中就不同了。运动员们花费数年时间努力训练,挥汗如雨,有时候只为了奥运赛场上那几分钟的表现。当他们面对自己成绩的时候,不同运动项目的胜利者、失败者们都会禁不住流露出各自的喜悦、愤怒、惊喜、脆弱或失望。举例来说,当游泳运动员傅园慧从记者口中得知自己获得了女子100米仰泳决赛铜牌时,她脸上那种惊异和喜悦的表情让她迅速风靡网络。

对大卫·松本(David Matsumoto)来说,奥运会就成为了他研究面部表情的理想场地。在成为旧金山州立大学(San Francisco State University)的心理学家之前,他曾担任过奥运会的柔道教练。在一系列著名的研究中,松本观察着获胜选手和失败选手的表情,探索人类共通的表情究竟是什么样。
在一份2009年发表于《心理科学》期刊(Psychological Science)的研究中,松本和其他两位联合作者测量了2004年雅典奥运会中来自35个国家的84名柔道运动员的表情。摄影师以每秒六幅照片的速率拍摄运动员的表情,以追踪在他们知道比赛结果之后的一分钟里,面部表情是怎样变化的。比赛的胜败很关键:研究者们观看的要么是冠军决赛——胜者得到金牌,负者得到银牌,要么是季军决赛——胜者得到铜牌,负者告别奖牌。
通过研究拍摄到的照片,研究者们发现了面部表情的先天成分与文化特征并存的证据。在运动员们胜负揭晓的那一刻,他们展示出快乐、失望、惊喜等在不同国家和文化中都高度一致的表情。然而过了几秒,当运动员们意识到自己正站在世界舞台上,有无数的镜头正对着自己的脸时,他们的表情就开始因文化因素发生改变。
“每个人都表现出了最开始的瞬间反应,但当你过几秒钟再看他时,他们就反应过来了:我在赛场上,我正上电视呢,我应该当一个好的冠军、好的败者,然后他们就把表情调整成了正确的样子,”松本说,“至于如何调整的,那很大程度上就取决于你的文化和教养。”
松本强调,人们的行为是受到个人性格的强烈影响的,然而,文化似乎也扮演了突出的角色。
他们的研究发现,那些运动员脸上后来出现的表情的差异,与他们的祖国在人口密度、富裕程度、个人主义等方面的差别有关。来自更具个人主义色彩国度(比如美国)的运动员,会显得表现力更强一点,这和那些来自高人口密度国家的运动员一样。而那些来自农村社区为主、注重集体主义的国家的运动员,则会掩饰自己的情绪,比如他会用一个礼貌的微笑来替换自己失望的情绪。

在另一项发表于2009年的研究中,松本和联合作者上述研究中的一部分照片,来探寻运动员们最初的表情反应。这次,他们把2004年雅典奥运会中柔道选手的表情与2004年残奥会中盲人柔道选手的表情做了对比。后者中,大约有一半的运动员是先天失明的,这意味着他们自降生起就看不到任何东西。研究者们认为,这些终其一生都失明着的人,就不会从周围人的脸上学习到“正确”的表情该怎么表达。
研究者们观察了超过4800幅照片,里面包括运动员得知胜败结果的一瞬间马上拍摄的,有为奖牌庆祝时拍下的,也有他们登上领奖台时候拍的。研究显示,尽管他们来自20个不同的国家,然而盲人运动员与非盲人运动员,几乎都展现出了一样的愤怒、悲伤、轻蔑、惊喜和幸福。那些从出生起就没有视力的运动员,和那些幼年或成年后才失明的运动员间也没有差别。
松本说,来自不同文化的盲人运动员与非盲人运动员,在获胜时都采取了明确的表达胜利的表情和姿势。在一段视频中,他将这种“胜利表达”描述为“膨胀、进击和吸引注意”的结合,他们身体舒展、挺直身子,举起手臂,得意地望着竞争者或者观众。
松本认为这种胜利姿态不仅在来自不同文化的盲人与非盲人运动员间共通,甚至在动物赢得竞争的胜利时,也是这样。这可能意味着胜利姿态是一种生物学层面的人类进化适应的结果。他说,这样做的目的可能是为了建立某个特定社会秩序中的统治者地位,于是才需要吸引同类对自己个人胜利的注意。“这是个人和群体建立社会阶层方式的一部分。”
松本的研究呼应了另一个由心理学家维多利亚·梅德维克(Victoria Medvec)、斯科特·麦蒂(Scott Madey)以及托马斯·吉洛维奇(Thomas Gilovich)在1992年巴塞罗那夏季奥运会上所做的研究。研究人员让大学本科生用一个十点量表(10-point scale)测量和评估运动员们的面部表情。1是痛苦,10是狂喜,中间依次变化。让人感到惊讶的是,当比赛结果公布的一瞬间,银牌获得者的表情在量表上的评分是4.8,低于铜牌获得者的7.1。在当天随后的奖牌庆典上,银牌获得者的评分滑落到了4.3,仍然低于铜牌获得者的5.7(也就是他们始终不如铜牌获得者情绪高涨)。
这一现象的原因,松本在参加NPR电视台《隐藏的大脑》(Hidden Brain)栏目,与杉卡·维丹塔姆(Shankar Vedantam)访谈时说道,必须结合银牌与铜牌得主在竞争中面临的替代性心理来分析。银牌得主刚刚失去了获得金牌的机会——正如乌克兰选手奥利格·文尼叶夫(Oleg Verniaiev),他刚刚与男子体操个人全能项目的金牌失之交臂——然而铜牌获得者却为毕竟获得了奖牌而高兴,比如澳大利亚选手杰西卡·福克斯(Jessica Fox)。“在奥运会中取得银牌是一项了不起的成就,然而大多数银牌获得者却怎么也高兴不起来,”松本说。
松本以及他的同事还观察到,银牌得主以及其他那些认为自己没有期望中发挥得那么好的运动员,都已相似的方式“管理”他们的情绪。那些与金牌或铜牌失之交臂的柔道选手们,通常在奖牌庆典时展现出礼貌的表情,这被松本称作“社会性微笑”——这种表情通常只有嘴角是上翘的。而金牌和铜牌获得者往往更可能展现真正的笑容,他们的颧肌会升高,眼轮匝肌也会皱缩起来。
作为一名柔道教练,松本至今已服务过四届奥运会了。他说,奥运会中的休息室,是一个情感惊人的地方,“因为在获胜者背后,更多的人失败了。那里蕴藏了太多的眼泪和愤怒。”而人们在电视上,只会看到胜利者喜悦的眼泪以及欢乐的庆祝。
(翻译:马元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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