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篇名为《你的孩子是充话费送的吗？竟然给他看沈石溪的小说》的文章这几天在朋友圈流传开，文中质疑超级儿童畅销作者沈石溪的作品名义上是写动物故事，实际在“写人类社会的丑恶、权力、谋略甚至情色”，并且“文字粗鄙、俗不可耐、甚至恶心龌龊”，还有“数不清的与动物有关的常识性错误”。
界面文化发布的《动物故事大王沈石溪的作品粗鄙情色，不适合孩子阅读？》http://www.jiemian.com/article/821460.html一文，也收到了很多读者的热烈反馈，很多读者表示“沈石溪从未说过动物小说是儿童文学”以及“难道还有更好的儿童文学吗？” 昨日，界面文化拨通了沈石溪的电话，让我们听听他如何回应这些的质疑。
“作为一个读者她可以有自己的看法，但是她的看法有倾向性。”
界面文化：你看到网上逗比妈那篇批评你的文章了吗？
沈石溪：看到了，作为一个读者，想说什么是她的权利，但她倾向性有问题，好像觉得当代中国儿童文学都不入他的法眼，这也没什么好评论的，她说她的，我写我的，老师和学生喜欢我的作品，这是自由的选择，作为一个孩子的妈妈，我的书不适合她孩子阅读，就可以不读，没有人左右她的选择。
界面文化：你觉得她的批评准确吗？
沈石溪：怎么能准确呢，把我的相貌都说出来了……我总不能为了装一个作家，还让自己有一张明星脸。
界面文化：那你怎么看她批评你的书里有很多描写人类世界的谋略、权力和丑恶？
沈石溪：四大名著里有《三国演义》，也写了社会现象还有各种谋略，不是文学作品写这些就不适合孩子看了。对文学的主张每个人都不一样，我自己认为，孩子到一定年龄，就要接受深刻的主题，了解人生的真实。
界面文化：还有一个就是提出你书中有特别通俗的笔调，情色的笔法？
沈石溪：胡说八道，少年儿童出版社把关把得很严，带情色的谁敢出。她摘抄的段落不知道是哪儿的，可能都不是我作品里的。我作品很多，也没有仔细对照。描写动物跟情色没一点关系。要挑一个人的毛病怎么都挑得出来。她也有批评我作品的自由，但我犯不着跟他对质。
界面文化：你说你不记得这段描写，那这个是编造的吗？
沈石溪：她都编造了我的相貌，我不记得了，我也不会跟她对簿公堂。
界面文化：那么你觉得这个评价对你来说无所谓？
沈石溪：无所谓，不影响我写作，也不影响书店卖我的书，有些人愿意听听争论、吵架。我写动物小说三十六年了，算是很高产，速度也不算快。她说粗制滥造，写得很快，这是她的想象。我一年写一本作品，不算快吧。她觉得我的作品多是因为动物小说可以历久弥新。写当代少年生活的作品，十年八年，内容就发生了变化了，但是野生动物二十年前二十年后，生活状况都大同小异。所以现在我的第一部作品仍在新华书店卖。她可能看到我一下子那么多作品在卖，就开始臆测我写得很快，这其实是实际积累了很多年的结果。
界面文化：我理解她的意思是你写了那么多不同种类的动物，不可能样样都了解。
沈石溪：写幻想题材、科幻小说的作家是不是都很了解科学知识？了解是有个程度的。我要写作尽可能不犯常识性错误，但是大自然动物的知识浩如烟海，很难保证不犯错误。但如果说我写那么多动物，是对动物毫不了解，也是她一厢情愿的想象。我自己是比较严肃的，写一种新的动物，当然要了解动物的生物习性和环境。
界面文化：有人提出的具体的常识问题之一就是，你在一篇小说里说豺把爪子收起来了，但是犬科动物是不可能把爪子收起来的？
沈石溪：养过宠物都知道的，有的优秀品种的狗，爪子可以收起来，有的就收不起来。就算我的作品有毛病，又能证明什么呢？又能怎么样呢？哪部作品里挑不出毛病来？我也没说我的作品是经典。你怎么证明豺类不能把爪子收起来呢？挑出一个毛病我的作品就一无是处了？
界面文化：那么别人的批评都不会影响你吗？
沈石溪：不影响我的写作，也不影响已经形成的几代人的阅读风气，大家现在更喜欢原创儿童文学。比方讲过去看冒险小说，都去看国外的，现在看国产的。外国作品红的时候，怎么没人说他们诲淫诲盗，怎么中国同类的作家火了就有各种非议。只要我们要守住底线，不宣传黄赌毒，我们的作品受到孩子的欢迎，就能证明适合孩子的天性。孩子可以通过阅读冒险、惊悚的作品补偿现实生活中得不到的冒险经验，这有利于他们心灵健康，生长发展。
界面文化：你也认为你的作品里有冒险和惊悚的元素？
沈石溪：有人对我的评论是“拷问生命”，我希望能把我理解的生命哲学、社会价值观融进作品里，让孩子在阅读中，对人生、社会都有体会和收获。有人说我的故事结局太过悲惨苦难，而我要表达的是，对于野生动物来说，苦难是主旋律，因为人类在日益挤占野生动物的生存空间，而对人生来说，感受的痛苦肯定多过欢乐，欢乐是暂时的，人生的痛苦遭遇也大于幸福的体验。
“动物小说本来就是文学创作，是文学创作就有虚构的成分。”
界面文化：你曾经说动物小说都有你的生活原型？
沈石溪：动物小说本来就是文学创作，是文学创作就有虚构的成分。至于生活经历，小时候我们家里虽然穷，但也养很多动物，蟋蟀、麻雀、小兔子、小鸭，我有很多时间养动物，也很喜欢动物。60年代初在电影院看过《美丽神奇的西双版纳》纪录片，见到西双版纳有大片的森林和野生动物。后来插队落户选择了云南，我在西双版纳生活了18年，云南生活了36年，当时要当农民，天天跟动物打交道，农闲时也会跟老猎人上山打猎。
界面文化：你从八十年代就开始发表作品一直到现在都在写，写作上有什么变化吗？
沈石溪：八十年代写的作品，比如《第七条猎狗》都是生活中遭遇到的事情，还有寨子里老猎人告诉我们的打猎遭遇，关于动物的经历和趣味等等。当地的少数民族，布朗族、爱伲族等等，普遍持有万物有灵的观点，敬畏天、地、山、水、甚至一口水井。他们崇拜水牛、白象，跟动物的关系，应该属于原始宗教信仰的一部分。而这个关系又很复杂，他们杀牛，同时对牛又很崇拜，要把牛骷髅放在房顶证明男性的威严。八十年代以后，去解放军艺术学院读文学以后，写作题材就拓宽了。
界面文化：少数民族的万物有灵观有影响到你的写作吗？
沈石溪：我自认为动物比我们人类想象得要高级，要更有血有肉有情感，至少不是我们想象得那么低级。西双版纳的鸡也有灵性，因为有它们野鸡的基因，飞行能力很强，晚上睡在树上，生命很旺盛。我们过节杀鸡，要抓住它们很难，得半夜用芦箭把它们从树上射下来。这样有灵性、生命力旺盛的鸡，不是像我们现在城市里用紫外线照着的、从来没有出过鸡笼子的产蛋机器。
界面文化：所以你认为，看动物小说可以加深大家对于动物灵性的认识和感受？
沈石溪：现在市场上动物文学比较热销，老师家长和同学喜欢动物小说，其中很重要的原因就是大家平时很少有机会接受到有灵性的动物，借助阅读动物小说可以弥补缺憾，也能自然地树立起与动物的关系。但是我的动物小说仍然是创作和实际的动物世界是有差别的。
界面文化：所以你原来说很纠结于要不要写对话破坏动物故事的真实感，你的动物小说和动物世界有什么样的差别？
沈石溪：小说本来就是文学创作，文学就是人学，我写小说是给人看的，动物也看不懂，所以要增添人学的力量和内涵，只是描写对象不一样，但也要调动文学手段，比如心理描写、想象刻画等等。
“西顿的动物小说更反映动物的行为和生存环境，我的故事更贴近社会”
界面文化：国外的动物小说是怎么写的？你看过国外的动物小说吗？
沈石溪：我很早就受到外国动物文学的启发。小时候就看过动物小说之父欧内斯特·西顿的作品，他是世界上第一位一生致力于动物小说创作的作家，也看过杰克·伦敦《荒野的呼唤》，这都是一百多年前的作品，还有日本作家椋鸠十，跟他们比，我国动物文学起步比较晚。
天天出版社有个集子，把我和西顿放在一起，用比较文学的观点作中西文集对照读物，我理解这是出版社的出版策略。但是我和西顿是不一样的。西顿的动物小说更反映动物的行为和生存环境，我的故事更贴近社会，更着重表现人类生活现象，也许我没有人家写得好，但至少我想走出自己一条道路来。
很多人认为具有真实性、纪实风格、科普精神的动物小说才是正宗的，但是我觉得文无定法，每个时代每个民族都可以写不同的动物小说。比如英国人理查德·亚当斯《兔群迁移大战》也是动物小说，但里面的兔子会开口说话，会背莎士比亚诗歌，幻想色彩很重，这个故事无法用真实性来衡量。让动物开口说话是不是一条可行的路还有待验证，这只是一种写作变化的尝试，我将来可能也会尝试，只是现在还没有。
界面文化：你认为跟西顿比，你最核心的特点是人文主义内涵吗？
沈石溪：有一部分是，但是表达人的想法，写人的内心这点很多外国作家也有，只是强烈与不强烈的问题。英国作家罗德亚德·吉普林写《丛林之书》莫格里狼孩，但是肯定很奇幻的，将动物人化的痕迹很重，狼孩的故事是真的吗？从科学的观点研究，不太可能。一个孩子怎么能被狼养大，但是他的作品还是受到独特认可。
界面文化：很多人说你的动物小说本来就不是给孩子看的，你如何看待动物小说和儿童文学的关系？
沈石溪：动物小说当然属于青少年阅读的范畴，小孩子天性喜欢动物，通过阅读有关动物的书籍、科普作品和大自然文学，他们可以更好地认识自然和社会。我的作品就是给孩子看的，所以要照顾到孩子的看法。
界面文化：你觉得现在中国儿童文学写作和阅读环境如何？觉得曹文轩写得好吗？
沈石溪：我觉得环境很好很好，今年新世界出版社要出一个“当代儿童文学合集”，请我作序，我的题目就是“ 隆起的山脉 ”，我认为当代原创儿童文学都是隆起的山脉。过去中国小孩好几代都在读外国的作品，原创的作品很少，国内很多名家只有在文学的圈子里存在，在教学的课堂上存在，而孩子自发的阅读很少；这几年中高年级孩子阅读的儿童文学作品远远超过了引进的儿童文学作品。
这是有好处的，一方面中国作家为当代少年儿童量身定做的作品语言风格、社会生活肯定更贴近孩子生活，更适合孩子阅读，另一方面也证明儿童文学作家的崛起。儿童文学是文学的重要门类之一，虽然我们中国儿童文学作家受到议论，但能受到亿万孩子和语文老师的赞同，就是了不起的成就。曹文轩，我的老师，是中国第一位安徒生文学奖的作家，他的《草房子》可称为当代儿童文学经典之作，随着时间的流逝，他的价值会越来越凸显。
界面文化：曹文轩是你的老师？
沈石溪：曹文轩虽然比我小两岁，在解放军艺术学院念文学的时候，给我们上过两年的文艺心理学的课，课上得很好。我跟杨红樱也是很好的朋友，我在成都的时候，她在成都出版社当编辑，经常一起探讨问题儿童文学，她很聪明，艺术感觉很好，至于作品好不好，仁者见仁，批评是正常的，对于我的批评更多。
界面文化：你跟孩子们交流过这些阅读感受吗？
沈石溪：当然，我经常去学校上上课，跟孩子见见面，讲讲创作，孩子们会提出各种质疑，比如这个事情是不是真实、这个现象生活中是不是存在、你是不是跟这个动物打过交道、很多人说你写故事是半兽半人是怎么回事、为什么都是悲剧结尾等等。我跟老师和孩子们都说，对人生而言，没有哪一本书必须要读，当然老师家长选择我的作品，我很高兴，我也要认真写好，但是我也是个普通人，不能把作品写得十全十美。完全可以用批评的眼光来挑我的毛病。很多孩子抱怨不会写读后感，我给他们一个好办法是，挑毛病，一味颂扬很难写，挑毛病很容易写得好。对我能够提出质疑，对他们的精神成长发育也有好处。我也不是经典，当然允许讨论。
界面文化：面对孩子这些“真实性”的质疑，你怎么回应？
沈石溪：我写的故事里，有些动物性很强，动物行为很到位，有些就幻想成分多了，不像动物了。我写了那么多作品，肯定有不整齐的地方。我也不是动物学家，很多动物学家还要一辈子研究哺乳动物，一辈子研究脊椎动物，我从事的是小说创作，而不是科普作品。我能做到的只是少犯错误，尽可能地搜集素材把动物的生活习性、社会结构研究好。
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