隐形眼镜
——叶三

第一次戴上隐形眼镜的时候,我觉得自己重生了。
我的近视史始于小学四年级。小学毕业那年,我两眼近视均为250度,到高中毕业,已飙升到650和700度。如果不戴眼镜,十米之外的物体我是分辨不出是人是狗的,而在青春期,看得清楚与爱美相比显然后者更重要。并且,我怀疑自己患有一种罕见的“框架眼镜立体缺失症(自造病名)”,戴上眼镜后,一级台阶和平地在我的视野中毫无区别,我曾经无数次骑着自行车摔入树坑。所以,高中毕业之前,除了上课、写作业和看电视的时候,我持续地生活在一片模糊之中。在人生的前十八年,我探求世界的方式是猜。
毫不夸张地说,隐形眼镜让我的人生美好了若干个等级。刚戴上它的那几天,我每天都早早起床,出去看世界。而后我再也没离开过它,从而彻底杜绝了框架眼镜带来的烦恼,诸如:冬天进门两眼雾气,游泳和看立体电影时极为麻烦,不戴眼镜时目无焦点,戴上眼镜活像账房先生。每当想到隐形眼镜,我就尤为感谢现代科技,是它促使我早早地下定了决心,要做一名合格的科学青年。
衣物烘干机
——淡豹

伟大的发明,懒人安抚剂,家务Placebo。有烘干机,就不必晾晒衣服,不用站到凳子上去谨防脱臼,无需着急叠衣服,不再担心衣服因为长久没晾,还得重洗,还有染色的危险。烘干机让换衣服、洗衣服、叠衣服不再是一连串的自杀性行动。打开神奇白色抹香鲸的肚腹,拿出来衣服,喷香,松,软,让人想把头埋到里面,一股挺幸福的味儿。
像抽水马桶、牙刷、陆地、和维基百科一样,它存在时你并不想太多,只觉得舒适,方便,自然。可缺少它时就陷入无政府状态,甚至另一种人格。有烘干机,我就情愿做个体面人,能齐整走出去,还是个热心人,大力邀请朋友借住,干净枕套抖三抖,化学香料味道飘散房间,宾主尽欢。而若没有烘干机,我一缸衣服今天洗一遍,明天又洗一遍,等着甩干时我就睡着了,后天只得再洗一遍。我边骂爹骂娘骂老公边晾晒,全家皱皱团团的白T恤都成了蜡染过一般深浅不一的靛青,说乱也乱,说统一也统一。穿上以后么,一家人像一群耳朵上打了标的猪,浑身写着失误。
猫
——张莹莹

猫,或者一只叫“游游”的上面是黄条纹下面是白色的大胖黄狸猫。2008年5月3日,我经过五道口地铁站,一长排地摊中间,摆着只铁笼子,笼子里有两只白猫和一只四爪皆白的黄狸。我放慢步子多看了眼白猫,那一刻,黄狸踩着两只白猫的背,钻出铁笼,抓住我裙子下摆,窜到左肩上,抱住我的头发。
它大概刚满月,一身绒毛,肋骨都是软软的。我付了几十块钱给猫贩子,带它坐地铁。它趴在我左手臂上一直在睡觉,一个小时的地铁中间还有换乘,它抬过一次头,又睡着了。我不知道它的安全感从何而来,更不知道它为什么选中了我。
它迅速长大,喜欢吃蛋黄和冰淇淋,喜欢喝三鹿绿豆酸奶(还好这个爱好只持续到那年秋天),咬电线,抓除了猫抓板之外的一切东西,趴在我肩膀上睡觉,早上五点准时咬我鼻子。一年多之后,它开始几乎只吃猫粮,变成一只让几乎所有人见到第一眼都惊叹“好肥!”的猫,直到现在。两岁多的夏天,它因为发情,大概也有对我出差一周的愤怒,拉了一床粪便,换来了当天晚上的绝育。它慢慢变得萎靡,逗猫棒晃动着,快四岁了吧,它再也不肯空中翻滚三圈半扭身稳稳叼住那只假老鼠了。
它的时间过得比我快。今年,它八岁了,它老了,便秘,挑食,臃肿,令人操心,不讨人喜欢。大部分时间我们分居两室,偶尔碰面,就此别过。它有时蹭蹭我的腿,在地上打个滚,露出白肚皮。看得出来,它需要亲近,但对过分的亲近又毫不掩饰地用牙齿拒绝。我们像两个都长满尖刺并对此有清醒认识的成年人一样相处。我不再像它小时候那样对它好奇,想要了解它是一只什么样的猫。但在它睡着的时候,我看着它,猜测它要比我先死,好像也有一点安心。
今天凌晨,我正在睡觉,大概它在一点夜光里看到有只蛾子飞舞,它扑过来,在我手臂上抓出四道血痕。这是八年多来它给我造成的最厉害的伤。我疼得立刻坐了起来。虽然它老了,我想,它还是只牙尖嘴利的兽。
JVC UX2000组合音响
——郭玉洁

大学毕业一年后,我离开了国企,也离开集体宿舍,自己租了房子。这是一套两室无厅的老房子,室友住在较大的主卧,我住在另一间,大约十平米,水泥地上铺着那种最廉价的红地毯,一张单人床,一个塑料的简易衣柜,一张书桌。书一摞摞排在地上,墙根、床底下——我很得意,躺在床上往下一捞,就可以捞出书来。
换了新工作之后,工资涨到三千块。拿到第一个月工资,我就去新街口买了一套JVC UX2000组合音响。也摆在地上,书旁边。
房间朝东,夏天的午后,太阳移走了,窗前都是槐荫,逃学的初中生在树下谈恋爱。我放入CD,读书,写信,或是发呆。终于有了自己的房间,音乐好像给这个空间施了咒,让它从这个世界上漂浮起来。我可以一整天不说一句话,到傍晚时,觉得嘴唇粘住了。
在这个小房间,我住了四年。其中包括完全不工作的一年。
直到今天,我每天最愉快的时光仍是在同样的一个小房间度过。有书,有音乐,窗前有香樟树。独自一人,没有网络。
在线购物
——陈晓舒

在线购物真的开启了我这个懒癌星人的历史新页。我再不用徘徊在西单的街头,为了买一条实习用的裙子,拉着闺蜜君太百货、中友百货来回往返四五遍。也不会担心在没男朋友的时候,超市购物一大车却拎不回家。妈妈不用费心给我寄送土特产了。畅想未来,我也不用在国产奶粉和超市纸尿裤的货架上万分纠结了。
从吃穿用度到装修材料,我都可以对着屏幕操作,不用亲临某地。如果不出意外,我可以尽情窝在家里不出门,远离人群,只在每天短暂地接见一下快递小哥。最关键的是,作为一个顶级抠门鬼,我终于能实现货比十家(甚至更多!)。
咖啡
——李纯

我们总会沾点改不掉的习惯,可能大部分独立生活的人都这样。工作之后,我开始喝咖啡,一般在早上。后来,事情变得有点奇怪,咖啡对我来说似乎成了某种仪式。比如,我会在采访前喝杯咖啡,类似打鸡血,你永远不知道接下来将和什么样的人打交道,做记者的比其他人更害怕冷场;写稿前,我也会喝杯咖啡,目的是让我的注意力集中。要是不喝呢?我就一直在走神。
指南针
——罗洁琪

2008年,我开始当记者,在北京的《财经》杂志,后来是财新传媒。那时候,最害怕采访对象用“东南西北”来描述预约见面的地点。我使劲地听,可是脑子里仍然是一片空白。在北方,人们喜欢用“东南西北”来描述方位。据说,他们的脑子里天生就有那根“小天线”。不知道为什么,很多广东人都没有。
那时候,我还用着诺基亚的翻盖手机,里面没有电子地图,世界上也还没出现APP。当时的收入不高,还没到达潇洒地打出租车的水平。我经常一边狼狈地奔跑在地铁上,一边用电话问我的好朋友庆哥哥,如何到达某地。他是我的御用语音地图,能把“东南西北”转换成“面对着哪条马路,往左走,或者往右走”。我能区分左右,因为我爸爸教过我,拿筷子的手是右手。
后来,我终于想到买一块指南针。那是银色的,很轻巧,能翻盖,像个小怀表,终日挂在我的背包上。每次从地下钻出地铁口,看到陌生的建筑和 繁乱的马路,我就悠然地打开指南针。终于在北京“找到北”。原来,人应该用工具克服某种天生的笨拙。
现在,大部分采访对象都开车了,经常说“我开着宝马,奥迪、奔驰,车牌号是多少,在路北等你”。这样的变化导致我的指南针不够用了。我需要用智能手机搜索不常见的汽车商标。通过反复的努力,终于记得宝马的标识是蓝白色,奔驰长得像重庆鸳鸯火锅,奥迪是5个零。后来,有朋友纠正我,“五个零是奥运,四个零才是奥迪!”
2016年3月,我离开共处了8年的团队,来“正午故事”。我在办公室清理了抽屉里的旧物。离开三里屯SOHO的时候,只带走一张自己的名片和那个银色的指南针。
收音机
——谢丁

九十年代末我读大学时,宿舍有个哥们,每天晚上11点熄灯后,准时打开收音机,播放马三立的相声。偶尔也有鬼故事。到了零点,就变成温柔夜谈。有人睡着了有人醒着,醒着的人也不说话,伴随着一个装腔作势的女声渐渐入睡。那时我们的收音机都是随身携带款,德生牌。如今还在卖,但现在应该没多少人买了。宿舍的哥们也全都消失了。
刚毕业我在重庆,一个人住,家里有套音响,带收音功能。下班回家吃完饭,坐沙发上看书,或拨号上网,那时我喜欢打开收音功能,听一个永远不过时的节目:看病问诊。总有听众打电话说他尿频尿急,性能力差,总有一个男医生语重心长地说:您这是慢性前列腺炎,您得到什么什么医院,两个疗程见效。有时难免会想,这世上的男人,前列腺都在发炎吧。e e
北京的调频97.4有个节目叫男 左女右,欢快活泼,但我就喜欢听他们读听众来信。有股九十年代的知音味儿,这么多年听众的情感都没怎么变,尤其是读信的口吻,一定要一字一句慢慢读,你如果有心不妨试试,投入感情,以著名主持人春晓的腔调读读这句:“今天,我去拉了一个肚子。”
这么多年唯一让我佩服的电台节目,是河北某调频的“叶文有话要说”。以直率刻薄之风劝骂听众,捍卫传统价值观,比当年的万峰牛逼多了。有段时间我全都下载了,放在mp3里听。听叶文,弄懂底层中国。
你瞧,收音机霸占了我的人生。
Olympus μ2相机
——朱墨

2005年我在长沙的商场里碰到了一台全新的黑色的Olympus μ2,价格是350元。这显然不是一个高级的相机,他是一个傻瓜相机。但镜头素质不错,而且还防水。
那个时候我刚学摄影喜欢在街头拍照,每天背着一个黑色的挎包。碰到一个情境时,我总是性急的从包里掏出我的相机,好不容易拿出来后再调节光圈,快门,拍完之后一身的汗。当我买回这个小巧的相机后,我发现摄影变得不一样了。相机随时在我的手上, 直接顺手划开镜头的开关,取景后就可以按下快门。μ2像酒中的二锅头,没有啥花哨地将人放倒,看着去简单,却直接而有效。
后来我把Olympus μ2弄丢了。现在偶尔会想起自己自己在街道漫步,手上揣着μ2。面对眼前的事物,即兴的拍照。无论身处何地,总是能拍到自己想拍的照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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