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段时间，有一天我早上起来，按照自己的恶习开始刷娱乐新闻。

然后，我看到腾讯有这么一条新闻：《“粉红女郎”上线啦！林允穿舞蹈服少女感爆棚》。

大早上把我吓一跳，为什么一个成年女子，要因为像未成年少女而被众人称赞呢？少女感就是像少女一样的感觉吗？

我搜了一下，发现天涯还有帖子分析哪些女性长的显年纪大，一直都没有少女感。

李小丢《少女脸横行的时代 中国女人为什么不“敢”变老？》分析说少女脸其实和侯虹斌之前分析的“处女脸”有相似之处，不仅表现为年轻，还看起来没什么经验，容易被掌控。与少女脸相反的是熟女和欲女。

熟女的代表是TVB的陈慧珊、《纸牌屋》里的Claire Underwood等。前者扮演“三十多岁的新时代职业女性，工作和自我实现才是她们生活的重心”。

Claire Underwood在《纸牌屋》里“不再任人掌控”，是其男伴的得力伙伴或者势均力敌的对手。

欲女常常是反派配角，比如《美人鱼》里张雨绮扮演的角色，身体性感、头脑聪明，了解自己的欲望，并且采取了积极的行动去实现自己的欲望。

李小丢和侯虹斌通过这些比较，说明了两个问题。一是年轻被认为是女性极为重要的属性，一旦看起来年老，就失去了很多机会和价值。

就演员来说，女演员随着年龄的增长，在中国的演艺圈是贬值的。

工作机会大大减少，而且角色变得很类型化，除了逼婚的妈妈，被主角打来打去的反派，就是打死不服老、还要演主角、扮演少女失败而落得被嘲笑的下场。

但是这不仅仅是女演员们的事情。

从媒介再现（media representation）方面说，观众们如果能看到更多为了实现自我价值而努力奋斗的成年女性，对女性观众正确认识工作和家庭之间的关系，不会轻易被劝归家庭，是有很大帮助的。

简单来说，这样的女性形象会让女性观众不怕老，而是对贯穿一生的成长充满期待。

第二个问题是媒体形象中的女性角色是主动正视自己事业上的野心和身体上的情欲，是没有得到鼓励和支持的。

有一些学术文献也批判了这种对女性的歧视。

性感的女星不仅是在中国，在其他的父权国家也是这样。敢于正视和追求满足自己欲望的女性形象和真实女性，不仅将面临荡妇羞辱，还会令男性感到害怕和威胁，从而对其进行攻击，来掩盖自己的恐惧。

这是因为，这样的女性让男性的性能力受到挑战，让他们可能在女星面前暴露自己的无能为力。

那么，除了对女性的年龄歧视，和对女性的性主动性的恐惧之外，少女感还包含什么样的对女性的期待和规训呢？

为什么同样是林允，她的某些艺术照，就“少女感爆棚”，而另一些形象就“有身材有大牌却输在气质”了呢？

少女感其实还包含女性的眼神和动作所流露出的无知感。有人说，最美的就是那些很美，但丝毫没有意识到自己美的那些女人。

她们不会意识到有人在凝视她们，所以凝视者可以肆意地观看她们，而用不着担心她们会察觉这一点，从而让他们感到尴尬。

在林允的少女感照片里，林允穿的是练功服，能包裹身材，但又不至于过于紧绷。她直视镜头，但眼神里既没有显示出自己的欲望，也没有察觉或者嘲笑凝视她的人。她好像正在做什么事情的时候，被打断了，然后不知道下一步干嘛，就停在那里了。

用一个两个字的词来形容，就是“懵B”状态被拍到。台湾形容这种状态，叫做“茫”（一声）。

一些性感的模特或者明星也具有这样的特质。原来时常上《康熙来了》的模特殷琦的性感眼神，就是一种茫的状态。

而带有这种天真无邪眼神的性感女星里最著名的，就是玛丽莲·梦露。

在《七年之痒》中，不管是来到男主角家里，还是在地铁口裙子被风吹起来，梦露扮演的性感女房客都带有一种懵和茫的状态，自己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的穿着和行为是性感的，也没有意识到男主角对她产生了浓厚的性兴趣。

男主角可以放肆地去观赏她的身体，她的情态，也可以去一步步试探她的底线。

好像她最多只会不解地说，“啊？你是要跟我摔跤吗？”

从另一个角度上来说，充满诱惑的无辜眼神，也意味着没有企图心，不会去争抢，而是安于平静。章子怡在《我的父亲母亲》里扮演的是“干净清澈的纯情少女”，但是她的少女形象很快就破功了，因为在柏林电影节，她和张艺谋一起登台去领了奖，被认为是有野心、有心机。

奶茶妹妹章泽天本来也是以清纯而出名的。跟刘强东的恋情被爆出来之后，舆论很快一面倒地指责她装清纯，因为在曝光的照片里，她的欲望投向了一个很有钱的年长异性。

事实上，能让男性观众放心凝视的那些具有无辜眼神的少女形象，是一定会倒塌的，因为这些女性都是人，是人就有欲望。

唯一可以洗刷她们倒塌的形象的，是为人妻、为人母的岁月静好的形象。

这也是为什么章子怡在生子之后，形象又开始转向正面了。奶茶妹妹在结婚生子之后，也开始出现“依然清纯少女感十足”的新闻了。

然而生子之后还能有少女感，也是一个几乎不可企及的目标，除非像奶茶妹妹一样年少生子。对自己的事业有想法的女性，是很少会做这样的选择的。

像我一样少年老成，刚上大学就被问是不是报道来读博士的，就不要想什么少女感了。顶多会被人说现在发胖了，显年轻。不过，我不在乎。

但再年少总有变成老奶奶的一天。强求女性都以色侍人，无论多少岁都像少女一般，甚至铺天盖地地宣传辣妈形象，是对女性提出了一个不可能实现的目标。

少女感是不可能超越时间，而被终身保持的。群众的爱，是逼人整容、逼人结婚、逼人无法好好做人的刀剑。女性之间少一点互相挑剔，争风吃醋。社会多一点对真实的、有胆识和魄力的女性的欣赏，少给人的外貌和身材打分，世界会变成美好的人间。

作者于有，性别与媒介方向传播学哲学博士，学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