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没人比伍迪·艾伦更勤劳了，真是几十年如一日，每年都会有一部新片推出。而趁着拍电影的空隙，他还推了一套美剧，就是最近大家都很关注的《六场危事》。不知道，你们看了没有？

我组冰蓝一直伍迪老爷子的迷妹，所以，她也第一时间去亚马逊看掉了这套剧。无论外界怎么评价，我们可以先听听，迷妹眼中的伍迪新剧到底如何呢？

还记得《安妮·霍尔》最后那个笑话吗？即使我们把自己当成只鸡这件事很疯狂，但我们大多数人都需要鸡蛋。那个鸡蛋笑话似乎在《六场危事》里有了个后续，我们不仅要鸡蛋，还总想做个蛋饼。

最近伍迪艾伦的两部作品都陆续放出了资源，一部电影《咖啡公社》，一部亚马逊签下的电视剧《六场危事》。前者是个稍有些苦涩的爱情小品，后者是一场纯纯粹粹的幽默喜剧。

关于《六场危事》，据伍迪·艾伦本人透露，他一和亚马逊签下电视剧合约后就后悔了，拍电视剧让他焦虑到睡不好觉，只想着如何完成任务。所以剧里最后伍迪艾伦饰演的Sidney长舒一口气说“总算送走了”时，我们仿佛听到老头自己感叹“总算拍完了”。

一、有老头本人出演的就一定是部喜剧    

时光倒回上世纪60年代的美国，美国苦苦打着越南战争，对政治漠不关心的公民被铺天盖地的宣传影像，越来越怀疑政府拿纳税人的钱打他们不认识的亚洲人是否正义。中产阶级窝在沙发上看着电视上各地的反战游行。睡前妻子突然问丈夫：“你觉得我们要去华盛顿示威吗？”

这就是的《六场危事》开头，伍迪艾伦设置了一个熟悉的知识分子家庭，犹太人背景，中产阶级环境，聊点文学社会学，对政治嗤之以鼻——这都是他得心应手的元素。到后来的套路则越发熟悉，神经质的男主角Sidney（伍迪艾伦饰）和他妻子Kay（伊莲梅饰）的家里闯入了政府通缉犯Lennie（麦莉塞勒斯饰），她反越战、反美国民主，是个炸弹专家、革命领导人，逢人就安利革命思想，指着别人鼻子义愤填膺“你爸妈没告诉过你社会不正义是错的吗？”这个女孩的出现让安分守己的小资产阶级家庭乱成了一锅粥，由于政治立场引发的冲突，政治活动和政府之间、左派和右派之间至此展开一场闹剧。伍迪左手黑了一把左翼政治活动家，右手又一次把中产阶级黑到飞起。

《六场危事》里有三类人。第一种是Lennie那样的美国政治青年，他们通过参与政治耗费着年轻气盛的荷尔蒙。这个闯进别人私宅，狼吞虎咽的妹子边往嘴里狂塞东西边数落Sidney“你家里居然还有烤乳脂软糖机？你知道全世界多少人挨饿吗？”第二种就是Sidney这类的小资产阶级，窝在自己舒适的宅邸里看着电视，对政治评头论足，第二集结尾Sidney与他朋友在餐厅那段对谈相当有意思。第三种则是在激进政治游说下，不明就里改变立场、甚至要参加革命的有闲阶级： Kay的太太朋友们在茶会上，从谈论哪里的商品减价开始，受到思想游说转而兴高采烈地意图到街上裸体游行。最荒唐的是住在Sidney家隔壁的青年Alan，因为爱上了年轻貌美的革命者而准备抛下未婚妻去古巴，相信古巴的革命空气比美国更有助于呼吸。

其实伍迪艾伦一点不关心政治。他或许被政治哲学家们当成津津乐道的对象，但现实政治是另一回事。他关心的只有“宇宙正在膨胀，马上就会爆炸”，而越战和民主只是他拿来当笑料的靶子。这类讽刺喜剧一般由伍迪艾伦本人做男主角，因为他黑自己这类角色可以黑到轻车熟路、不遗余力，观众也买账。《六场危事》里有几个场景和桥段确实能让观众笑得前仰后合，特别是中国观众定能在里面找到独特的文化笑料。

这样的纯讽刺喜剧就看个人口味。作为伍迪艾伦老缠粉的我自然看得很欢乐，套路熟悉嘛，但笑料重复得有些过头，看完后总觉的没头没尾，少了些什么。不喜欢他风格的则也能找到一大堆熟悉的不喜欢，笑点卖弄着知识却又过于肤浅，不断给人贴标签。但你说我支持不支持，那我还是要支持一下的。毕竟，他的作品，看一部少一部

二、早期情景喜剧的再现

不过政治讽刺剧算不得伍迪艾伦的强项，想看电视剧里笑着黑政府，腐国有《是的，首相》珠玉在前，后有《黑镜》系列沉稳殿后。老头子的政治元素搞笑手法不过在用刻板印象营造出荒诞笑料，但《六场危事》让人最怀念的看到了他上世纪六七十年代的早期味道。

那时的他还和剧里的Sidney一样，写点为幽默而幽默的讽刺喜剧，他那被后人赞誉的解剖人情世故与颠覆好莱坞类型的特点还没显露出来，《傻瓜入狱记》、《香蕉》和《傻瓜大闹科学城》等片就在此列。这样的戏通常闹闹哄哄，有一个荒诞的开头设定，中间穿插着自嘲和轻快的笑点，以多重人物冲突最后将矛盾冲向高潮，演出一场大抓马，再回归一个欢乐中带点心酸的结尾。

比如《傻瓜大闹科学城》里的冷冻人和机器人世界设定，这是我看过的最土的科幻电影。比如在《香蕉》里他参加了革命军，还成了国家领导人。再有《爱与死》最后恶搞博格曼，死神带着人在越拉越远的镜头下欢快地跳起了舞。

伍迪艾伦总有些聪明的搞笑小灵感，令人意想不到又啼笑皆非。这是他的天赋，也是他的早期喜剧虏获了观众眼球的最主要原因，把我们看起来需严肃对待的生命与文学元素转换成荒诞不经的笑话集锦。

到了后来，这种舞台喜剧则变得越来越成熟，变得更像一部电影。90年代《子弹横飞百老汇》是部构造巧妙的喜剧式电影，角色表演依旧像舞台剧那样单面夸张，但无论是剧情设置还是笑点密集程度，都适时巧妙得堪称经典。如剧中为了拍一部话剧而在剧本、选角、台词上一波三折那样，这部电影的剧本应该也是伍迪艾伦一改再改、不断打磨的结果。

伍迪艾伦可以把这类纯粹喜剧做得很用心，也可以不用心，比如第二年的《非强力春药》看上去就更像是加了画面的脱口秀。而《六场危事》的制作也差不多维持在这一水平上，小麻烦冲突大乱炖，诚然存在着戏剧性，只是缺少深度和结局。如果伍迪艾伦把它做得再精致一点，或者再深挖下小资产阶级与激进自由派的矛盾，他大可让Lennie真的造个炸弹出来，或者让Sidney和妻子的在运赃款之旅上更惊险一些，这样电视剧就会成为掺杂犯罪元素的黑色喜剧——如《独家新闻》和《曼哈顿谋杀疑案》那样。可惜他没那么做，《六场危事》也就止于小打小闹，台词间闪现点无关痛痒的戏谑灵光，给亚马逊交了份合格的作业。

三、肤浅无聊？他只是到了年纪    

顺带聊聊《咖啡公社》。

非要给伍迪艾伦分阶段的话，他早期电影就像《六场危事》这样闹腾轻松；以《安妮·霍尔》、《曼哈顿》为代表的中期电影则加入了伍式哲学命题，剖析人性、爱情与死亡；转到后期《午夜巴黎》、《魔力月光》样的轻松爱情小品，哲学思考依旧存在，但老头子锋芒少了很多，留下的又是圆润戏谑。

《咖啡公社》像是杯加了马提尼的拿铁咖啡。画面和音乐流淌着从《午夜巴黎》延续的暖蜜色光彩，在那样的滤镜下，“暮光妹”斯图尔特光看外表似乎也顺眼了很多；故事情节简单，是那个时代每一个盖茨比都会碰到的“大城市小人物”之间的落差与迷离；中心加入爱情这杯苦涩的酒，电影里这些好莱坞、曼哈顿的大人物外表看似云淡风轻，内心总有些东西求不得、乃至死去。最后伴随着新年贺曲“友谊地久天长”，男女主角觥筹交错间恍然若失，好像菲茨杰拉德曾描述的那个年代，“我既身在其中，又身在其外，对人生的千变万化既感到陶醉，同时又感到厌恶。”

这样的小品式电影，换作其他好莱坞导演，大家或许觉得拍得挺不错，但换成是伍迪艾伦，就总会觉得没达到曾经的《安妮·霍尔》那种对爱情的五味陈杂，没有《汉娜姐妹》那种家庭的嬉笑纠缠，甚至不如《赛末点》告诉我们人生机遇的关键性。

曾经也对他《午夜巴黎》之后的电影不甚满意，除却《无理之人》所刻画的“康德命题杀人事件”因对哲学教授的刻画失真而显得有些无聊之外，其他电影依旧有熟悉的笑料、知识分子自嘲，以及影片音画所带给人的浓浓迷醉。但不禁觉得，他最让人欣赏的，那种轻快讽刺包装下对人性的怀疑与存在性探寻，渐渐都消散在精巧轻快的包装之下。而《六场危事》里他为了完成任务，为搞笑而搞笑，拍出的这部没头没尾的闹剧，在叙事上也很容易看出不如《子弹横飞百老汇》、《人人都说我爱你》这种同类型喜剧那样构造精妙。

但我想伍迪艾伦对他那些命题探索已经说得足够多了。已到了知天命的年纪，把自己那套理论翻来覆去地折腾，总有厌烦的那天，就好像我们看《六场危事》里的笑料总觉得翻来覆去就那么点。他不再为一个剧本打磨好久时间，常常是有一个灵感，就拍上一段，用自我安心的手法每次再尝试一点新的东西。

《咖啡公社》里伍迪艾伦借男主姐夫之口引了个苏格拉底：“未经检验的人生是不值得过的，但有检验的人生就没法讨价还价了。”这无疑是老头子又一次拿知识当笑料的絮絮叨叨。但他一定也听过柏拉图的“人生是一条上升之路，而上升之路与下降之路是同一条路。”人总会经历那几个阶段，对俗世从懵懂到质疑，经历婚丧嫁娶人情冷暖，摸索出自己的处世哲学。对没有宗教的人来说，渐渐上升的道路尽头就是死亡。只不过伍迪艾伦的虚无主义并不是全无信仰，他对俗世漠不关心的背后是创造出了自己艺术世界下的各式人物角色。他从未承认自己看透了世界，但他无意去看透。在《解构哈利》最后似乎能看到他一点真心：“我爱你们所有（角色），你们给了我人生最快乐的时光，且有时还拯救了我的生活。”

无论是《六场危事》还是《咖啡公社》，你看到的都不是一个最好的伍迪艾伦。但好在这位絮絮叨叨了大半辈子的犹太老头依旧坚持每天写作，凭着灵感拍点喜欢的东西，依旧絮絮叨叨，停不下来地干点什么缓解他的焦虑。“生活就是为变得快乐”，这位看似虚无享乐主义的犹太作家那独特的想象力拯救了他自己，也为其他人带来了快乐。而对我们来说，一年等待一部他的作品仿佛成了一个习惯，不抱什么大期待，就盼着每年那几天和他来个熟悉的相遇。毕竟人是种习惯的动物，改掉这个名叫“伍迪·艾伦”的习惯，也实在有点难。

过了三十九年，伍迪艾伦依旧在电视剧里和大家说，“人生太痛苦，而且太短了”。在这又短又痛苦的人生里，谢谢这位持续焦虑的艺术家给了一部分人人生的快乐时光，有时候还拯救了他们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