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布朗与他的《达芬奇密码》至今已风靡世界十余年。平心而论,他本人以及这本书目前都已成为笑料。仿布朗式风格的海量作品均可恰如其分地被称为“精致的平庸(workmanlike)”。书评界不无讽刺地将布朗了无新意的写作技巧概括为“情节跌宕起伏,反派面目可憎,背景恢弘壮阔”。《但丁密码(Inferno)》已经上映,情况或将与之类似,影评界将会就“谁对布朗及新片导演的评论最为刻薄”展开一场大比拼。
今年的“刻薄大奖”当属《纽约时报》的批评家马诺拉·达吉斯(Manohla Dargis),他以一种相当厌烦的口吻写道:“再一次地,您所欣赏的这部片子来自导演朗·霍华德(Ron Howard)和他的合作伙伴布莱恩·格雷泽(Brian Grazer),此君平素爱好吹嘘,但作品大都惨不忍睹,甚至连快餐片也做不好。”这话的确很不给面子。
布朗大概没什么理由抱怨自己的人生,小说全球热卖,电影圈钱无数。书中的男主角、符号学家罗伯特·兰顿(Robert Langdon)由美国最受信赖的知名影星汤姆·汉克斯担纲主演。

丹·布朗没少被冷嘲热讽,但他的书和电影为何至今还这么火爆?《五十度灰》和《暮光之城》以及其他类似的“愚蠢但有趣的(dumb-but-fun)”作品都面临过此问题。不过它们被类似质问“光顾”的机会还是要少于丹·布朗的。
布朗的背景不凡。他曾经就读于知名的菲利普斯-埃克塞特预科学校(Philips Exerter prep school,知名的贵族学校,全美最好的高中之一——译者注),毕业于阿默斯特学院(Amherst College,全美排名前列的文理学院,文科方面实力不俗——译者注),据说还参加过小说家戴维·福斯特·华莱士(David Foster Wallace)主持的创意写作讲座。你或许会认为他的生活在毕业后有某种始料未及的巨变,布朗的维基百科主页内容极为详尽地解释了这一变化,作为年轻人而言,他起初的志向并不在文学方面,而是醉心于音乐。布朗还曾录制过一些混音专辑——取名为“混音动物”(SynthAnimals)、“视角”(Perspective)或“天使与恶魔”之类——在从事文字工作以前,他更多做的是这方面的工作。
作为一名作家,布朗对自己这个身份是非常严肃的。新片《但丁密码》上映前夕,他在接受《独立报》访问时谈到:“虽然我在念书时就已学过但丁的《地狱》,但最近才开始欣赏但丁作品对现代世界的持久性影响。透过这部小说,我非常高兴能带领读者一起在这个奇幻王国当中畅游……这是一个充满着各种密码、符号以及秘密通道的国度。”
一件目前已不太有人记得——甚至难以理解——的事情是,《达芬奇密码》2003年最初出版时收到的评价还是很不错的。珍妮·玛斯琳(Janet Maslin)在《纽约时报》发表评论称其为“令人激赏的高智商惊悚片”。“只能用‘哇哦’来形容它,”她写道,生怕读者体会不到她的赞赏之情。表达赞赏的不止玛斯琳一人。《芝加哥论坛报》评论道:“打个比方,你参加了一场学校组织的郊游,收获了丰富的知识以及非同寻常的冒险经历,当你回到家为亲友讲述这些经历时,他们又惊又喜,目瞪口呆。”如此看来,布朗目前在文化评论圈的坏名声并非一日之寒,而是因其多年以来的许多拙劣之作不断积累而成的。

早先的书评当中频繁提到一点:读者可从阅读《达芬奇密码》当中学到某些知识,这是他们对此表示欣赏的一大原因。他们学到了一些与天主教或艺术史相关的知识,或那些面目苍白的僧侣们如何在有名的艺术馆中袭击平民。人们喜欢学习新知识,如果有可能的话,他们更喜欢以谋杀案为背景——被害者是一位美术馆长,胸口有以血画成的五芒星——来完成这样的学习。
布朗在有关领域自称权威的做法遭到了各方的质疑。他至少两次被控抄袭,尽管在两桩纠纷当中,法庭都驳回了原作者的指控。另外,还有大批文献挑战了布朗的事实陈述,他的书名为虚构小说,但却言之凿凿地以权威姿态宣称某些事实。
许多批评来自持有基督教立场的作家与历史学家。他们主要反对在《达芬奇密码》当中兰顿经由对一些经典著作的另类解读所得出的那些结论。这种结论对文化界而言已经不算新鲜,因此笔者认为这也算不上捣乱:兰顿声称自己发现耶稣基督并非死于十字架上,而是活了下来,然后与抹大拉的玛利亚(Mary Magdalene)成婚,并与她生了一个女儿。
“丹布朗的故事需要一个结了婚的耶稣,试图以此向其读者确立一个更加深层次的、更为险恶的论点,”一位评论者于2006年在保守派刊物《美国观察者(American Spectator)》上如此写道(遗憾的是这篇几乎是以拍案而起的口气写成的分析没有发布在网上)。“……即传统的基督教对女性相当压制。”有人或许会认为,这个所谓的污点无非是某种常识,但这无关紧要。激发保守派群起而攻之的,显然是他们对于这种另类结论的不安。
不过,那些意识形态色彩不太浓的人们同样也认为布朗对于历史的许多看法是缺乏根据的。首先,在《达芬奇密码》中策划各种阴谋的宗教组织“郇山隐修会”(Priory of Sion)——它守护着玛利亚和女儿的秘密——根本就是子虚乌有,虽然布朗坚信它的确存在。此外,布朗对一些作品的阴谋论解读也让美术史专家们嗤之以鼻。他们坚持认为《蒙娜丽莎》就是它本身那个样子,绝无任何布朗所宣称的隐秘意义。

不过,许多人都相信了布朗的说法。多年以来,宗教出版物上充斥着有关读过《达芬奇密码》的教友向牧师和神学家询问相关问题的报道。他们当然知道这部小说是虚构的,不过即令如此,他们多少也好奇这当中究竟有多少是真的。一位牧师2005年在自由派倾向的天主教刊物《美国(America)》上撰文提到,教友们参加过一些讲座或读过相关的一些文章,均对于《达芬奇密码》当中某些主张的真实性表示怀疑,“针对这些对书中主张嗤之以鼻的讲座和文章的态度总体上是负面的。”
这些文章中较少提到的是,在1990年代末至新世纪初的一系列主教娈童事件曝光之后,《达芬奇密码》也为罗马教廷惹来了不少麻烦。人们有很好的理由相信教廷正在向他们隐藏一些东西。颇为讽刺的一点是,围绕年代久远且高度抽象的宗教问题而发展出来的阴谋论——例如基督的神性(the divinity of Christ)——比起年代较近的娈童丑闻而言更加容易引发人们的各种遐想。论证在发生在许多个世纪以前——针对早期基督教——的事情,比起论证当前在人们眼皮底下发生的那些事情而言,也是更加简单的。
因此,无论布朗本人如何笨拙,无论他那些史料有多么夸张,也无论他的论述有多么简单粗暴,人们都能在他的书中找到某些自己愿意相信的东西。而这也能解释人们为何会愿意在层出不穷的差评之下还要花钱买票去忍受一部又长又臭的烂片——主要内容是看汤姆·汉克斯皱眉头——的煎熬。
(翻译:林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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