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边到处都架有煤气灯和电线杆,街道两旁种有树木,道路非常平坦,整体为欧洲风格。毕竟当时在我国连煤油灯都很少见,晚上依靠点蜡烛照明,所以在地里面埋上管子引导煤气来照明这种事,真是连做梦也想不到。至于利用电线传递消息,只让人以为是天主教传教士的妖术。正所谓百闻不如一见,我本已为轮船的设备而惊叹,但还没踏上欧洲土地,在上海就巴亲眼目睹和体验到了西洋人的科技水平有多高超。这些让我深切地感到,需要学习的太多太多。
这是一个世纪前一位日本老人在回忆录里,对年轻时第一次踏足上海时的描述。回忆录的主人,就是在明治维新时代创办无数企业、被称为“日本资本主义之父”的涩泽荣一。

当然,1867年初涩泽荣一航海来到上海时,他还是一位27岁的普通人,籍籍无名。那一年他受日本幕府的派遣,作为随员陪同幕府将军的弟弟到法国参加巴黎博览会。当时去欧洲的日本人一般都会在上海停留,上海的近代化气息也让这些头顶发髻、身穿和服的人们大开眼界。
1843年,根据《南京条约》和《五口通商章程》的规定,上海正式开埠,外国商品和外资纷纷通进长江门户,开设行栈、设立码头、划定租界、开办银行。20多年后,上海已经不再是一个不起眼的海边县城,而是一个充满西洋风情的近代化都市,让年轻的涩泽荣一深受震撼。
涩泽荣一出身农民家庭,少年时受到幕府低级官员的羞辱,由此对幕府体制产生了质疑,后来走上了尊王攘夷的道路。他一度筹划要火烧横滨外国人居留地,并把见到的外国人一个不留地斩杀。计划没有付诸实施,因缘际会,涩泽荣一本人由于精明能干,被幕府招用,成为幕府的低级官员。通过接触电报机等近代文明产物,涩泽荣逐渐认识到了日本与西方国家的差距。
1853年日本开国之后,横滨等地的外国人居留区也有很多西洋风情的建筑,但多是两层的木结构房屋,不像上海滩的西洋建筑这样雄伟壮观。在繁荣的上海租界,涩泽荣一第一次近距离看到了近代文明的巨大成果,清醒地意识到日本不能盲目排外,而是必须向西方学习。
在这个意义上,上海租界为日本提供了一面可以映照自己的镜子,懂得了必须走向近代文明的道理。令人深思的是,这面镜子的另外一面,同样警醒了日本。
在上海租界,涩泽荣一看到这样的场景——
此地虽有英法及其他国家的西洋人教会、学校等,促进教化,但西洋人持鞭呵斥、支使中国人的态度简直如同对待骡马。而这些中国人不仅对此毫无疑虑,甚至仿佛已经习以为常。我们在逛街的时候,常看到人群如同见了砂糖的蚂蚁一般聚集起来,为了不知什么事争吵叫骂,阻塞交通。当英法等国的巡逻兵驱赶他们的时候,人群会如同退潮般瞬时散去,但过了一会儿又会像之前那样聚集起来。让人不得不感到,这个业已衰退的东洋大国的国民,在文明程度上与欧洲相比,有着天壤之别。
发出这种感慨的,并非只有涩泽荣一。五年前,另一位尊王攘夷派志士高杉晋作来到上海,就贸易问题与清政府进行交涉。他看到大气王朝的官员们因循苟且,空渡岁月,徒然提倡固陋之说。而黄浦江里外国商船穿梭竞逐,市街上外国商馆鳞次栉比,一队队水兵从军舰上下来执行任务,苏州河上的外白渡桥只对外国人免费开放。高杉晋作认识到日本必须避免大清国的覆辙,奋起直追,向西方学习。他对朋友说,如果日本不谋求变革,那么“今日之清国乃明日之日本”。
涩泽荣一的的想法和高杉晋作不谋而合。在《航西日记》里,涩泽荣一这样写道:“清国历史悠久,幅员广阔,土地肥美,物产丰富,是欧亚诸洲其他国家无法比拟的。然而清国自恃大国地位,不肯与时俱进,无视文明开化之现状,妄想世界第一。它固步自封、冥顽不化的结果,就是国力日渐贫弱。这实在是令人深感遗憾。”

因此,当高杉晋作离开上海归国之时,在涩泽荣一起航奔赴欧洲之际,两个日后将在日本历史上扮演重要角色的人物改变了思想,从曾经的排外主义者变成了日本改革开放的坚定支持者。
其实,自从1840年以后,日本一直把中国当作自己的一面镜子。大清国在鸦片战争中失败,让日本意识到不能与西方列强为敌,因此在美国“黑船来航”后主动放弃闭关锁国政策,打开了国门。不过,在朴素的民族主义的驱使下,许多人走上了尊王攘夷道路,盲目排外。可是,那些头脑灵活、善于变通的俊彦之士,却能够不断地从中国的遭遇中反思日本的出路,辨识世界历史洪流的走向,最终引导日本走上近代化道路。
1867年2月的一天,涩泽荣一乘坐的法国油轮告别上海,驶向辽阔的大洋。十多天前,15岁的明治天皇继位,悄然拉开了明治维新的历史帷幕,一场波澜壮阔的改革开放运动在这个东亚岛国上演,涩泽荣一等人物发挥了重要作用。至于大清王朝,依然酣睡在“天朝大国”的迷梦中不肯醒来,满朝权贵不肯向西方学习,依旧视日本为“东夷蛮邦”。直到近30年后被甲午海战的炮声惊醒,它才发现自己已经被日本远远抛在了后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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