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东京，无论你住在哪里，单独抚养一个孩子都很艰难。

发达国家中，单身父母——通常是单身母亲——的状况，在日本可能是最糟糕的。在日本，法律中没有“共同监护”这一说法，因此这里的女性通常成为了需要负责孩子花销的人。因为在之前曾经辞职来抚养孩子，女性通常只能找到兼职或者低收入的工作，而很难得到全职的高薪工作。另外，由于过去二十年来的社会保障网络改革，她们从国家那里只能得到很少的帮助。如今，日本单身母亲的劳动参与率是85%，在经济合作与发展组织（OECD）中高居榜首。

但参加工作并不意味着这些单身妈妈在经济上没有问题。在日本，父亲或母亲有工作的单亲家庭的贫困率为56%，也是经合组织中最高的。相比之下，在有工作的美国单亲家庭中，贫困率只有33.5%。荷兰莱顿大学研究日本单身母亲问题的社会学家Aya Ezawa说：“日本是一个警示——哪怕你强迫单身妈妈去上班，你也不一定能够解决贫困问题。”

日本单身母亲的数量在增长，国家需要做出重大改变以帮助这些单身妈妈成长。1983年至2011年期间，随着离婚越来越普遍，单身母亲的数量增加了72%。根据政府调查，2011年共有120万单亲家庭。

45岁的单身母亲Shinobu Miwa，通过一个叫“你好，工作”（Hello Work）的政府项目，找到了一份兼职秘书的工作，这个项目旨在帮助难以被雇佣的人群进入劳动力市场。如今，她每天工作五小时，但依然难以承担房租、食物、学校用品以及自己和13岁儿子的其他各项开支。她告诉我：“在日本尤其是政府，都会假设每一个家庭有两个人养育孩子，这就是现状。”说这话的时候，她患有自闭症的儿子正在隔壁房间做数学作业。

Miwa和其他日本单身妈妈的经历说明了离婚率上升而妇女的经济水平依然极其有限这一问题。天普大学日本校区的教授Jeff Kingston说道：“日本的离婚数急速上升，因为日本女性越来越难以忍受说谎、虐待和要求自己全心全意为他们事业服务的丈夫。”从1980年到2012年，日本的离婚率上升了66%。相反，在美国，1980到2012年间，离婚率下降了。日本每1000人中大约有1.8人离婚，而在美国，这个数字是3.2。

在离婚后，日本的女性往往要在经济上挣扎。这是因为按照日本的传统，都是男人工作，女人留在家里照顾孩子们。根据Kingston的数据，大约62%的女性在她们有了第一个孩子后辞职。许多机构鼓励这种安排：日本公司通常给那些妻子留在家中的丈夫们额外的奖金，并且，日本的税制不利于双方都工作的夫妇。当女性尝试回到职场时，就算她们能找到工作，也通常只能找到低收入的兼职。和男性从事同样的工作，女性获得的报酬要少30%。Ezawa说道：“不管是在在美国还是在日本，都会有女性不得不工作的情况，但如果经济不允许妇女每周工作40个小时来养家糊口，那就会面临非常糟糕的经济状况。”

尽管这种做法越来越少，但依然有许多日本企业推行终身雇佣制。他们从学校中直接招人，对他们进行培训，并将他们留用直至退休。公司期待他们的员工能够长时间、全心全意地为公司服务，这或许也是日文中有“过劳死”这个词的原因。

“人们认为单身母亲不可靠。”

这样的就职系统有两方面对单身母亲不利。首先，因为她们要承担照顾孩子的责任，她们往往不能长时间工作。其次，这些公司除了刚毕业的大学生外，不雇佣其他人，而许多单身母亲是在离婚后才找工作的。Kingston和日本女子大学研究员Machiko Osawa在《日本：动荡的未来》（Japan: The Precarious Future）中提到：接受过大学教育的日本女性中，有77%的人希望能够在离职后重新就职，但只有43%的人能够找到工作。相比之下，美国的这一比例为73%。

旨在为贫困家庭的孩子提供辅导的非营利组织Kid's Door的创始人Yumiko Watanabe表示，日本的企业通常也希望申请人在简历上列出他们的家庭成员。如果一个女人列出了一个孩子却没有丈夫，那她无可避免地会被问及她是否是一位单身妈妈，以及当孩子生病时，谁来照顾孩子。

Watanabe说：“雇主们总是会担心她们是不是会不来上班——单身母亲被认为是不可靠的。”以Miwa为例子，她曾经申请过其他工作，但面试者不可回避地问及她作为一个单身妈妈的状况，以及紧急状况时谁来照顾她的儿子。她必须如实回答，那就是她不得不留在家中照顾儿子，因为她没有能够提供帮助的家人，而保育公司通常也不接受生病的孩子。

由于不能长时间工作，简历上又有差距，单身母亲通常都从事兼职或者当临时工——这在日本被称作“非正式工作”——在日本劳动市场所占比重越来越大。根据Kinston的数据，从1992到2011年，日本非正式工作的比例从20%上升到了35%，但非正式工人的平均收入是正式工的40%。而Kinston还提到，日本大约77%的非正式工是女性。

在日本，单身妈妈之所以成为单身妈妈，离婚是主要原因——只有2.3%的日本婴儿是由未婚母亲生下的。但通常而言，结过婚并不会在财政上给单身母亲带来帮助。离婚后，男人们一般都不会为孩子做什么。根据威斯康星大学麦迪逊分校的社会学家James Raymo的说法，在2011年，只有20%的离异母亲得到了孩子抚养费。关于日本单身母亲的话题，Raymo发表了一批论文。在东京和纽约从事法律行业的离婚律师Masami Kittaka表示，在日本，一对夫妇离婚时，需要在文件上填写谁是孩子的监护人，但只允许列出一个名字。她说：“从官方条例来看，日本没有‘共同抚养’这种东西。当一对夫妇离婚了，女性通常需要抚养孩子，并承担全部的财政责任。只有一个人能成为法律上的父母。”

根据日本法律，母亲可以起诉，要求获得孩子的抚养费，但这个过程非常艰难，律师Kittaka告诉我。要向孩子的父亲提交法院判决以获得孩子的抚养费，母亲需要知道孩子父亲的财产存放在哪里。如果孩子的父亲得到了一份新工作却没有告诉她，她无法找出他的工作地点和收入水平，那她是不能以孩子的抚养费为名义起诉的。Kittaka说，即使母亲赢得了诉讼，所判决的抚养费金额往往也非常低。

政府也并没有为单亲母亲做出太多贡献。Ezawa说，从2003年开始，随着越来越多的离婚妇女申请政府援助，国家实施了旨在减少这种福利的改革。这项改革降低了对有孩子的单身母亲的补贴，并对该津贴引入了收入和时间上的限制。Kingston提及，在2006年，政府甚至再一次削减了对单身母亲的援助。

日本的儿童福利倡导者担心，对单身母亲支持的缺乏，正在创造一个贫困的循环，因为越来越多的孩子在缺乏所需资源的条件下成长，成年后也依然需要挣扎求生。Raymo表示，大约20%单身家庭的孩子在学校的表现低于平均水平，而双亲家庭的孩子比例为11%。超过三分之一的单身妈妈说她们没有任何积蓄，而非单身妈妈中这一比例只有11%。也有更多的单身妈妈反映说她们的孩子有健康问题。日本大多数学生都在正规学校以外的地方参加补习班，而对Miwa这样不能承担这一费用的家长来说，这意味着他们的孩子在学业中更加落后了。

对于生育率持续下降并亟需提高的日本而言，找到如何支持单身母亲的途径显得尤为重要。国家正在努力鼓励更多的妇女进入劳动力市场，更好地平衡工作和家庭，但对于那些正在孤军奋战企图找到平衡的女性来说，这几乎没有起到一点帮助。Raymo写道：“政府的这些努力几乎完全侧重于促进未婚人士结婚以及已婚夫妇的生育，基本没有注意到既是母亲也是职员的已婚女性，尽管这个人群在持续增长。”如果妇女——不管是否结婚——意识到她们在没有伴侣时抚养孩子是无助的，那她们可能会不想生孩子。

在日本，只有少数人能是成功的单身母亲。她们的策略是：从一开始就做好计划，在没有男人的帮助下取得财政上的成功。比如说，“选择单身妈妈”（Single Mothers By Choice）日本分部的负责人Mari Takada告诉我，她和一个男人约会了几年，但他完全没有兴趣和她共同抚养孩子。她知道，如果她嫁给他并且怀孕，那她很可能要停止工作来照顾孩子，同时还要照顾孩子的父亲。因此，她决定和这个男人分手，但希望他能和她生一个孩子。男人同意了，她现在是一个10岁女儿的单身母亲。

“我发现，我正在做所有我想做的事情，所以我不需要一个男人。”她这样告诉我。经营着她网页设计业务的Takada可以在家工作，也因此得以平衡家庭和职业——她所赚的钱也足够支付保姆费用。她知道她的优势在于有了孩子以后没有放弃工作，因为她知道她需要为家庭的收入负责。她告诉我，“如果你对你的职业生涯和孩子养育有所计划，那你不会有那么多的财务问题。”

许多日本的女性都无法做到这么潇洒。但Takada的经历凸显了日本女性进一步取得财务独立的重要性。随着女性工资的提高、工作岗位更稳定、劳动力市场中女性比例升高，妇女可以相信自己能够独自养育子女而避免贫穷。这也可能反过来刺激更多女性愿意生小孩。但这样的目标并不在讨论范围之内——安倍晋三政府称希望能提高妇女在劳动力市场中的比例，并希望帮助更多的女性进入会议室和高收入职位。但政府几乎没有采取任何具体行动。为了扭转日本持续下降的生育率，这个国家需要确保所有的父母，不管是不是单身，都能在非贫困条件下抚养孩子。这可能需要改变他们的家庭观和职业观。

（翻译：陈宛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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