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念叨了无数次香港,到现在为止,还是因各种原因一次没去。我对香港的印象一直停留在王家卫的电影以及TVB的电视剧里:广告牌的街景、高层的大巴、错落的巷道、热闹的人群以及洋气的粤语。
但随着近两年朋友圈中代购浪潮兴起,香港在我这儿渐渐变成了“买买买”的代名词,人们嘴边有关香港的话题始终都围绕着化妆品和其他电子产品。某些时刻,香港近乎等同于物欲。
直到某天无意间,发现《春天读诗》里,有一位诗人,持着纯正的粤语在一首极具怀旧感的港乐烘托下读着诗。
透过诗人与镜头的切换我才回过神来:
满目繁华的香港,其实除了金钱化妆品奢侈品之外,在某个被忽视的角落正上演着小人物的欢乐悲喜。
摄影/廖伟棠
电光在努力扩大它能照亮的郊野
雨将时刻狙杀,人们传习着
蚯蚓的生活我是泥土每天我心中路纷纭又愈合
不理人世间犬豕奔突
风暴的弹簧突然被拉到最直
只是如果寒冬来临请垂悯
路边这两个喋喋的主妇的爱情
请垂悯路灯熄灭后的三个世纪暗夜。
——《小祷文》节选
香港是亚洲的金融中心,也是一座欲望的都市,许多人的梦想在这里起飞,也有许多人陷入绝望。但剥下都市的外壳,你会发现在香港的街头,也有很多的“流亡者”,他们是“经济危机的难民”。
诗人同情这些像蚯蚓般生活的人们,同时也被他们平凡的情感坚守而打动。
廖伟棠
在这个极速的环境下,存在着这样一个诗人,他正用一双沉郁且锐利的眼睛仔细地观察香港的彼时某刻,这个人就是廖伟棠。
廖伟棠,1975年出生于广东新兴,后移居香港。他是香港作家,现代派诗人、摄影师,自由撰稿人。
廖伟棠的特别之处在于:他是一位人生经历和时代贴合得非常紧的的人,他的生活背景让我联想起罗大佑《皇后大道东》和《东方之珠》里藏着的香港的神秘絮语。
廖伟棠摄影作品
廖伟棠的爸爸是香港人,但因为妈妈是内地人,所以他与弟弟妹妹只能生活在内地,一家人无法团聚。廖伟棠从10岁开始,就开始排队申请赴港,这一排就排了十几年,从小学生变成大学生。
1997年7月1日,中华人民共和国对香港恢复行使主权,香港特区政府制定了新移民政策,廖伟棠才得以以“港人内地所生子女”的身份成为了第一个(也就是001号)获准来港者,而他的弟弟、妹妹分别是002号和003号。
也正因在他身上添加了这样一个历史滤镜,所以后来他被香港媒体称为"001号回归诗人",因为他是回归后香港新移民政策的第一个获益者。
廖伟棠有着多重身份,但首先他是诗人,其次再是“别的身份的人”。
到了香港之后,现实经济压力前所未有的强大,"到香港后一开始没找到工作,每天去的最多的是图书馆。后来工作人员都认得我了,每次看到我都问工作找到没有?"
但廖伟棠还是没有选择做一个朝九晚五的中环精英,而是选择写诗,写“被现实刺伤”的诗。
渐渐地,他变成了一个关注日常、扎根香港本土的诗人。
也许是天生对文字敏感,也许是上帝握住了他的手,他竟然在短短三年时间内,就拿遍了香港、台湾的文学大奖,在两岸的文化界名声大噪。
在这个时代,有的人写诗是为了逃避,有的人是为了逃避时代、有的人是为了在诗里寻找自己的乌托邦,甚至寻找自己的避难所,廖伟棠却说,“成熟的诗人应该是挺身而出,去承接这个时代种种难受的东西、苦涩的东西。”
所以,我们从他的图文里看到了一个酸涩自省的香港。
廖伟棠摄影作品
这些年里,廖伟棠频繁游走于北京、香港、广州、青岛等城市,他带着相机拍下了城市的街角,也通过写诗体验着城市里不同人群的命运。
著名诗人北岛评价他“廖伟棠的诗充满了强烈的情感和思考,在他描述香港的时候,他以独特的风格构建着张力。”
香港著名媒体人马家辉,曾写过《死在这里也不错》来记录自己走过的风土人情,但看完廖伟棠的书,他说“生活当如此,生命当如此,这或才算是,活过。”
在一次演讲中,有人问廖伟棠:诗歌有什么用?
廖伟棠回答:
诗歌无用,诗歌正因为它“无用”,所以它摆脱了功利性的利用,它能够直接作用在人的精神、心灵层面,所以这是它的“无用之用”。在万事万物都会被利用、计较的今天,能够有一种不被利用的,它能够成为最天理性的东西,那就是艺术,就是诗歌。
廖伟棠说他写的每一首诗都是在挖自己的回忆,挖自己的情感和欲望,以及跟生命中流过的人的关系。对他来说,生活就是诗。而在这个浮躁喧嚣的时代,诗歌,永远都是我们最安静的朋友。
【廖伟棠诗选】
《一九二七年春,帕斯捷尔纳克致茨维塔耶娃 》
(节选)
大雪落在
我锈迹斑斑的气管和肺叶上,
说吧:今夜,我的嗓音是一列被截停的火车,
你的名字是俄罗斯漫长的国境线。
···
为什么我要对你们沉默?
当华尔兹舞曲奏起的时候,我在谢幕。
因为今夜,你是旋转,我是迷失。
《年轻时,我们曾经相爱却浑然不知》
(节选)
年轻时,我们曾经相爱却浑然不知,
随一匹幼马漫游在俄罗斯的腹地。
又或者共眠一舸听清朝的雨。
或者一无所有,浑忘了所谓家国旧事,
在薄雾的清晨收掇湿重的桑叶,
随口唱出未来。
《一个无名氏的爱与死之歌
对Bob Dylan的第五次变奏》(节选)
那只能是在61号高速公路
我做了一个漫长的梦
一只黑鸟落在我的帽沿
变成了一个女孩,咬破我的嘴唇
我杀了一个人
一颗染血的石子向我滚来。
《洱海畔听周云蓬鼓琴》
江湖变归燕
暝色入哀弦
(此湖是海
亦不可有悲哀)
鱼儿也梦不见胭脂山了
胭脂山也不再承负醉马之蹄
逃亡的皇朝就地解散
有人拈箭,射中僧袍下一片雪影
鱼唇微痛,远方嘶嘶融冰
它萧然全忘,他伤指上的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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