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对《小妇人》新改编的电视剧非常担心：倒不是担心改编之后和原著有出入，我担心的恰恰是它可能完全照搬原著的情节。我在很小的时候第一次读到了路易莎·梅·奥尔柯特这部出版于1868年的催人泪下的作品，从那以后，我就发现这部小说问题越来越多。我很期待编剧海蒂·托马斯接下来的处理（《呼叫助产士》便是她的作品），我想知道玛雅·霍克饰演的乔是什么样子，并且真的很想看看由艾蜜莉·华森饰演的马其太太。但是，如何电视剧完全照搬奥尔柯特的故事，讲述的是生动活泼的马其一家的女儿们被教化和驯服，并放弃自己的梦想来实现玛丽·盖茨基尔所说的“单调的善良”，又该怎么办呢？

无论是读者还是观众，都很难接受身为作家的反叛者及作者本人化身的假小子乔——一个有魄力的女孩，通过卖掉自己的头发为患病的父亲筹款——嫁给一个对她的写作多番挑剔的有家长式作风的教授，而她自己因为遭受这种挑剔选择所以“封起自己的墨水瓶”，转而创建了一所男校。

他们也很难接受温柔忠诚的玛格嫁给一个完全以自我为中心的男人。有了双胞胎之后，男人开始频繁出入一个听起来很可疑的地方（不过并不是非常清楚到底有多可疑），以逃避“被婴儿啼哭声打扰”的夜晚。马其太太告诉“身陷泥沼的妈妈”玛格不要忘了，她是个妻子同时也是个母亲（多亏了马其太太），但最后玛格的丈夫解决问题的办法就是让双胞胎哭，自己完全撒手不管。同时别忘了，乔最好的朋友劳里娶了自私自利的艾美，更令人无法接受的是。艾美为了泄愤烧掉了她姐姐历经数年写成的手稿，但这样小气刻薄的她最后却得到了圆满的结局。

当然你也可以在这些婚姻出现之前就喊停，留下一个开放式结局，英国版《小妇人》的结局就是如此。但是在美国，《小妇人》与令人心碎的续集《好妻子》（Good Wives）装订成了一本书，大多数的改编作品也同时涵盖了这两本书的内容。不管怎样，故事讲到一半就结局算不算是作弊？我们都知道，当这些女孩变成了女人时，她们的种种可能也就向她们关上了大门，或许这就是奥尔柯特的重点所在。

或许也并非如此。奥尔柯特原本不想写《小妇人》这本书，当一家出版社找到她写一本有关女孩的书时，她正忙于写一些烂大街的作品。她表示自己了解的女孩就只有自己的姐妹们，于是就写了有关她们的故事，但她自己并不喜欢这本书。她把这本书叫做“年轻人的道德说教读物”。这本书的成功让她感到惊讶不已，也让她承受了许多压力；当她打算把乔设定成像自己一样“专注于文学创作的老姑娘”时，许多读者写信来要求让这一角色结婚，奥尔柯特曾和一个朋友说，“我不敢拒绝，于是一反常态为她安排了一场搞笑的婚姻。”难怪这样一个承受着压力并“一反常态”的结局，总让人觉得不太对劲。

奥尔柯特也为此而感到后悔。在这一系列的第四本《乔的男孩们》（Jo's Boys）中，她来了个大转弯。她无法让乔离婚，但是把她最受瞩目的学生设置成了女生，列出了乔曾经阅读过的女性作家的名字，并提示说乔从未放弃过写作，其实正是她写了《小妇人》这本书。这是奥尔柯特在即将走向生命尽头之际做出的最后补救，她最终用多年前买来治疗伤寒的处方药水银毒死了自己。内战期间，她作为随军护士奔赴500英里外的战场，彼时感染了这个病。在《小妇人》中，上战场的则是马其先生。事实上，奥尔柯特的父亲是个不负责任的激进分子，为了追求理想甚至让自己的家人饱受折磨——他们差点儿饿死在他的素食公社里——但同时他也非常有胆量，他们的家就是地下逃亡铁路的一个站点，奥尔柯特7岁时打开了一个没有使用的烤炉时，发现里面藏着一个逃亡的奴隶。她教他写作。

如果这些背景故事被电视改编采纳，效果又会如何呢？之前也曾有过这种尝试：在1994年改编的《小妇人》电影中，苏珊·萨兰登饰演的马其太太就曾批评过束胸衣。但我想知道，是否有哪一部改编能够回避这样一个事实：在《小妇人》故事的一开始，马其先生便要求他的女儿们“征服自己”，这句话的意思真的是要她们去掉自己身上的特征。

在妹妹依莉莎贝丝生病去世之后，她们才真的变成了小妇人。当马其先生回到家里发现乔因为照顾生病的依莉莎贝丝而精疲力尽时，他明确地指出了这一点，并夸她成为了“一个既不吹口哨讲俚语，也不会向以前那样躺在地毯上的……年轻小姐。我很想那个野丫头，但如果取代她的是一个坚强善良的得力女助手，我将感到十分满意”。他宁愿她是个外表憔悴的少女，也不愿看到她是个“野丫头”。与此同时，艾美吸引劳里，也是因为他被她“女性的痛苦和耐心”深深打动了。耐心勉强能说得过去，但痛苦怎么解释？

依莉莎贝丝经过了漫长的折磨之后死去，女权主义评论家桑德拉·吉尔伯特和苏珊·古芭尔把这叫做“漫长的自杀过程”，说明了“女性在温顺背后所付出的巨大代价”。我知道她们的意思。就连做出自我牺牲的依莉莎贝丝都还在被教导要放低自己。非常可怕的一幕发生在有一天她休假时（女孩们平常的时间都被一些日常的事情、学习、公益活动以及有偿工作占据），她发现自己的金丝雀“死在笼子里了，爪子可怜地往外伸着，就好像正在恳求别人给它食物、不要让它饿死一样”。马其太太本可以给这只鸟喂食，但她却没这么做。她任由这只金丝雀死去，好给她女儿上一课。道德规范如此扭曲，我对于是否会有改编作品能够超越它表示疑虑。

但我仍然无法忽视《小妇人》。尽管她们最后的结局无不让人绝望，但在四姐妹与世界对抗的故事中，也有些非常富有生机的东西，何况乔是一个如此勇敢迷人的女主人公。没有人曾经成功解决《小妇人》的问题——就连奥尔柯特自己都没做到——但或许这次新改编的电视剧能找到办法。

（翻译：熊小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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