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芝加哥格兰特公园南边的滑板公园，我在初夏湖边的微风中看着一位瘦高的年轻人完成了滑板尖翻（kickflip）的动作。他穿着扎染的T恤和黑色的滑板鞋，对朋友说：“刚才那下可真是干净利落啊，兄弟。”他的朋友点点头，完成了同样的滑板动作，然后两人一起离开。在他们身后的滑板公园有着各种各样的场地和活动，充斥着各种体型和肤色的滑板爱好者。他们大多数都是男孩，在拥挤的公园里矫健地避开人群，同时在脏话和混乱中找到一条干净的滑行线路。

我看到那两个滑板男孩的格兰特滑板公园，离我和妻子居住的公寓只有一英里，我经常来这里看人们玩滑板。我年轻的时候也会玩，最早使用的滑板是圣塔克鲁斯牌和鲍威尔-佩尔塔牌的。即使我现在已经40岁了，也依然能够回忆起滑板经历在我身上留下的印记、对我世界观的改变、滑行时的感受。我记得那时的夏天总是不够长，我把所有的时间都花在给滑板边缘打蜡、降落在半管板、游荡着滑去滑板商店上。那时候除了滑板、朋友和是否会下雨，其他事情都不重要。

当然，那时候我觉得这样的生活永远不会有尽头。我以为我和朋友们都会变成职业滑板运动员，到20多岁时会环游世界，在阿姆斯特丹或者东京的街头继续滑滑板。但事实上我们早就分道扬镳了。有人去上了大学，有人在建筑或服务行业找到了工作，有人选择了创业。无论最终走上了怎样的职业道路，大部分人都已经不再玩滑板了。但至少对我来说，放弃滑板是带着悲伤和后悔的。我怀念在刚铺好的柏油马路上滑滑板的自由，我怀念听到滑轮和地面接触的声音，也怀念身处这样有着相似身份的团体之中。

我仍然能对这种身份认同产生共鸣，这也是尼尔·汤普森（Neal Thompson）新书《滑板男孩：关于自由、叛逆和父亲身份的回忆录》（Kickflip Boys: A Memoir of Freedom, Rebellion, and the Chaos of Fatherhood）所讨论的主题。汤普森不情愿地称之为“滑板父亲”的回忆录，这本书确实探讨了滑板文化和父亲身份，但又远不止如此。他还探讨了父母的身份及他们的愧疚，包括父亲和母亲分别在孩童生命中所承担的责任。

尼尔和妻子有两个儿子，里奥和西恩很早就深深喜欢上了滑板（“当滑板开始召唤时，无论这是一首夜莺之歌还是塞壬之歌，我的儿子们马上找到了他们的归属。”）这本书以8岁的里奥在北卡罗兰纳州阿什维尔的滑板公园第一次摔碎碗开篇，汤普森把自己藏在一本《纽约客》杂志后，满脸自豪地看着年龄更大的滑板爱好者们欢迎他的儿子。之后汤普森线性地描述了他儿子们的高中生活。

随着本书的深入，汤普森从巴尔的摩搬家到阿什维尔，后来又搬到西雅图。在这座孕育了垃圾摇滚乐（Grunge music）的城市，两个儿子完全接受了滑板文化。

当他们进入青春期并开始身陷各种麻烦：一开始是打破宵禁、抽烟、抽大麻、喝酒，后来是在学校不认真听讲、捣乱，然后升级到非法入侵和涂鸦。汤普森和玛丽开始思考，是否是他们宽松的教育方式影响了里奥和西恩所做的决定？“我们给孩子们竖了一道围栏，”汤普森写他们的教育方法，“只要他们遵守界限，就可以自由做任何决定，他们的生活在自己手中。”在重新考虑这样的教育方法是否正确后，他写道，“教育方式变成了一系列的问题，是否应该破坏他们的激情，是应该强硬还是宽松？教育孩子的日常问题就是，我们是应该因为他们保持本性而教育、惩罚、打击他们，还是让他们保持不成熟和野性的状态，并接受这样的后果？”

这个问题的有趣之处，在于他假设儿子们的不成熟和野性是在他掌控之下的。但里奥和西恩这样的小孩，就像是我和我的朋友，就像是托尼·霍克（Tony Hawk）和他的朋友一样，那种不成熟、野性和挑战极限的性格或者存在，或者完全不存在，并没有中间界限。它们的存在是无法控制，无法管理的，能做的就是向其让步，看它们会发展成什么样。

我现在才意识到，我真正爱上的是滑板这种活动本身，世界在滑轮上变得流动而炽热，我的身体与重力相对抗。玩滑板的时候，我能感受到肌肉的放松，汗液浸透我的T恤，那时我能体会到的是在生活的其他时刻所体会不到的平和感。即使当时我正在经历父亲的离开、被学校开除、嗑药，如此种种令20多岁的我进了戒毒所。尽管有人认为玩滑板是反叛的象征，但事实正相反，滑板让我接受了我的家庭情况、我的愤怒和我的身体。

玩滑板的时候，我和自己的身体建立了最真实的联系。我可以感受到血液流动带来的暖意和肺部收缩带来的冷静，我能感受到周围的风景、我的整个人生和我居住的中西部都变成能够让我融入的事物，我不再和它们对抗。通过滑板运动，我开始学会接受。通过学会接受，我找寻到了自由。通过自由，我找到了我自己，尽管多年后我才明白这一切的意义。

书中，当西恩在海滩派对上被群攻：“因为怒气，他的耳后鼓起一个红包，怒火冲到发梢。”之后，他开始给父亲讲述他曾遇到过的危险。“我觉得自己已经习惯了靠近危险，”西恩说，“我并不总是做出最好的选择……这不是因为我受到同辈压力的威胁，而是因为我充满好奇。”

这听上去像是一个合理化的原因，也许是作者蓄意为之，但至少对汤普森、他的儿子们和我来说，这是一个真实的理由。是好奇心让汤普森了解儿子们的滑板生活方式，是好奇心让男孩们挑战家庭和社区的极限，是好奇心让我一次又一次回到格兰特滑板公园，倾听并观察多年前塑造了我的运动。

好奇心通常被定义为“一种想要了解或学习的强烈愿望”，这听上去也像是对滑板、父母教育和青春期的定义。它们都根植于渴望、搜寻和了解某人某事的迫切愿望。

在本书结尾，尼尔和玛丽与所有父母一样，见证了孩子们离开高中，并视他们“出生在自己创造的泡沫里，敏感而又不确定，现在他们要进入自己曾一直逃避的世界了。”他还写道：“我一直相信，玩滑板的经历让他们为街头生活、不合理的地方、阴暗的角落做好了准备。但它是否为他们进入真实世界做好了准备？”

他不确定答案。街头生活、不合理的地方、阴暗的角落当然是真实世界的一部分，至少是好的那一部分。在路边进行翻转旋转、让你的滑板配合你的身体，以此来探索未知，除此之外，我不知道还有什么更好的方式能让我们对真实的世界做好准备。

（翻译：李思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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