土耳其里拉本周二暂时止住暴跌势头，收回部分失地，但里拉对美元今年迄今依然跌去了约36%。

围绕牧师布伦森被捕引发的外交冲突，使美国总统特朗普上周五决定将对土耳其的钢铝加倍征税，引发当天土耳其里拉暴跌18%。

随后土耳其政府相继出台各种止跌措施：宣布新的经济计划，提高交易员做空里拉的难度，放松对重组200亿美元不良贷款的限制等。央行也承诺“提供银行需要的全部流动性”，下调存款准备金率等。里拉因此暂时企稳。

土耳其总统埃尔多安并不承认此轮大跌背后亦存在本国经济的原因，称这是一场针对土耳其的“政治阴谋”，目的是想让土耳其在从金融到政治的各个领域投降，并呼吁民众将藏在枕头底下的欧元、美元和黄金都换成里拉，来支援国家。

但高达两位数的通货膨胀率、财政赤字和经常账户赤字的“双赤字”格局、占GDP之比超过50%的外币债务，以及遭到质疑的央行独立性等情况都意味着，土耳其这场危机或许在很早之前就已注定，特朗普不过是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如果追根溯源，实际统治这个国家长达15年之久的埃尔多安恐怕难辞其咎。

疯狂的基建

近些年，土耳其一直是全球经济增速最快的国家之一。2010年至2017年，土耳其实现了6.84%的年均经济增速，2017年7.4%的增速甚至超过了中国和印度。2018年第二季度，土耳其GDP增长7.22%。

但这个“经济奇迹”很大程度上是依靠外债和积极的财政政策推动的。

从雄壮的大桥到宏伟的清真寺，再到全球最大的机场，埃尔多安将巨大的基建项目当作推动经济增长的引擎，希望借此提高自己的政治支持率，并让埃尔多安这个名字在土耳其留下不可磨灭的印记。

几乎每次大选期间，他都会如数家珍般列出自己的建筑成果。而在今年6月的竞选中，埃尔多安推出了所谓的“疯狂项目”——2000多亿美元的新基础设施。其中包括连接欧亚的八车道Yavuz Sultan Selim悬索桥、将于10月投入运营的全球最大机场，以及还未开工的“伊斯坦布尔”运河。

伊斯坦布尔横跨欧亚两大洲，分界线是博斯普鲁斯海峡，这个海峡连通了北边的黑海和南边的马尔马拉海，也是目前两片海域间唯一的航运通道。

埃尔多安认为博斯普鲁斯海峡的航道已经拥挤不堪，因此决定沿海峡另外开挖一条长达45公里的运河，预计耗资150亿美元，需安置80万居民。另有批评人士称，这项工程的造价或将高达650亿美元。

支持者称，埃尔多安的基础设施建设项目使城市之间以及城市和农村之间连接起来，有助于加快土耳其的城市化进程。建筑业也为土耳其大部分未受过高等教育的劳动力提供了数百万个就业岗位。

但修建这一切的资金基本都来自外国借贷。这些基建项目完工后能否产生足够的收益来偿还贷款，就成了一个问题。

随着建筑业的迅速扩张，土耳其工业的占比不断缩水。自埃尔多安2002年上台执政以来，土耳其工业占GDP的比重从22%降至了16%。由于工业发展不景气，许多新建的港口和隧道并未得到充分利用，还导致土耳其缺乏足够的出口收入，来偿还不断膨胀的外债。

埃尔多安大肆吹嘘的两座大桥，横跨伊兹米特海湾的奥斯曼加齐大桥(Osman Gazi Bridge)和博斯普鲁斯海峡上的亚武兹·苏丹·塞利姆大桥(Yavuz Sultan Selim Brdige)，由于收费太高等原因，车流稀少。政府还得每年自掏上亿美元的腰包，来补贴交通费的缺口。

还有一些超级庞大的建筑也基本无法产生利润，如总统府。这座名为“白宫”(White Palace)的建筑，面积是法国凡尔赛宫的4倍，美国白宫的52倍。在伊斯坦布尔最高的山上，埃尔多安还在用白色的大理石修建Camlica清真寺，该寺将有六座宣礼塔，据称是土耳其最大的清真寺。

这些超级宏大的工程，使土耳其实现了可观的经济增速，埃尔多安成功连任，但也使得该国通货膨胀飙升、实体经济疲软，外债规模增至GDP的55%。

利率的敌人

为了给这些庞大的财政刺激项目融资，埃尔多安一直坚持实行低利率政策，常自称是“利率的敌人”。最近这次大选前，他就曾向央行施压，要求降低借贷成本以刺激信贷增长和基建，并誓言若成功赢得选举，将加大干预央行政策的力度。

土耳其经济长期处在“过热”状态，6月的消费者物价指数(CPI)同比上涨15.4%，刷新15年最高水平，也是官方目标5%的三倍多。但是在7月举行的货币政策会议上，土耳其央行并未实施加息，让投资者大感意外。

加息将帮助遏制消费者价格的大幅上涨，更高的利率也将吸引外国投资者，他们需要里拉来购买土耳其资产，从而为里拉提供支撑，使进口商品变得更便宜，并减轻国内企业偿还外债的压力。

但埃尔多安并没有这么做。不仅如此，7月宣誓就职后，他还任命其女婿Berat Albayrak担任财政和金融部长，将受市场青睐的前副总理Mehmet Simsek排除在内阁之外。埃尔多安还公布法令，赋予总统任命土耳其央行行长、副行长以及货币政策委员的权力，并将央行行长任期从原来的5年缩短至4年。

过去几个月，信用评级机构和投资专家屡次发布警告，称埃尔多安对央行政策的干预、任命女婿为财长等行为都在吓跑投资者。就像穆迪指出的，任何侵犯央行和其它公共机构的行为都有可能加剧投资者的担忧。

借外债和印钞票

金融危机后，全球各大央行纷纷用宽松货币政策来刺激本国经济发展。这期间，土耳其的银行和企业也大肆举借以美元计价的债务。自2008年以来，土耳其的美元和欧元债务翻了不止一倍。数据显示，2018年第一季度，土耳其外债总额为4667亿美元，而2017年GDP总额才8500亿美元，外债占GDP之比高达55%。

土耳其也因此形成了财政赤字和经常账户赤字的“双赤字”格局。前者是因为政府的支出超过收入，后者是指一个国家进口的商品和服务超过了出口。

土耳其并非唯一一个同时拥有双赤字和高额外币债务的国家。如另一个新兴市场国家印度尼西亚也是财政赤字和经常账户赤字同时存在，而且该国外债占GDP之比约为30%。

但和印尼不同的是，土耳其并没有足够的外汇储备，能在情况恶化时拯救经济。土耳其央行的净国际资产储备只有450亿美元，甚至还不足以覆盖500亿美元的经常账户赤字。

更重要的是，该国的大部分外汇都是由银行持有，随时都可能被客户取走。这意味着，当里拉大幅下跌时，土耳其无法通过大量卖出外汇来支撑本币。如果情势进一步恶化，该国或将不得不寻找其他方式来为债务融资，如向IMF申请紧急援助。

除了借外债，埃尔多安更是大开印钱放水的闸门。从2003年至今，土耳其的广义货币(M2)整整增加了24倍，相比之下，同时期内美国的M2只增加了2.3倍。虽然新兴市场国家的M2增速普遍比发达国家要快，但它也依然远远高于中国同期的9.1倍。

建立在借外债和印钞票之上的大规模基建，注定十分脆弱，且难以持久。由于担心深层次的经济问题暴露出来，影响到自己的支持率，埃尔多安甚至将选举提前了一年半。

虽然过去两个季度土耳其的增速都超过了7%，但整体经济已经出现了衰退迹象。房地产建设已经触顶，很多建筑工程都已暂停。

随着与美外交危机再次引发里拉暴跌，土耳其迎来了自2001年以来最糟糕的经济危机。里拉大幅贬值将加大该国企业偿还外债的成本。目前，土耳其企业背负的外债已经攀升至创纪录的3280亿美元，约占GDP的40%。

为了减轻金融负担，一些土耳其大公司已经开始和债券持有人商量重组海外贷款。而一旦出现企业大量外债违约，必然会对整体经济产生影响，造成消费者恐慌、动摇国际金融市场的信心，甚至有可能导致土耳其金融系统危机，从而使其陷入长期的深度经济衰退。

埃尔多安会妥协吗？

分析人士指出，如果一个经济政策为了拼增速而忽视通货膨胀和金融市场，那最后的结果肯定是大规模违约、紧急救助，甚至是国有化。

不过伊斯坦布尔经济学家Atilla Yesilada认为，上述这种情况不会发生。在他看来，埃尔多安更像是一名将军，在发现对方弱点时主动攻击，一旦面临压倒性的劣势就会审时度势地后退。

但从此次里拉暴跌开始到现在，埃尔多安还没有表示出与美缓和关系的姿态，也未应市场要求大幅加息。相反，土耳其还决定大幅提高部分美国进口产品的关税，此前埃尔多安还宣布将抵制美国电子产品，来回应美国的钢铝关税翻倍。

“他（埃尔多安）不会改革，也不会修建未来持续性增长所需的东西。但他自我保护的本能将阻止他让土耳其陷入一场危机。我们不会成为委内瑞拉，我们也不会成为中国。市场将决定我们能做什么，”Yesilada说。

但市场似乎已经给出了答案。虽然眼下里拉已经暂时止住了下跌，但一点风吹草动都能引发投资者大规模恐慌，除了责怪美元强势和特朗普关税，埃尔多安也许还应该找找其它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