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想界』栏目是界面文化每周一推送的固定栏目，我们会选择上一周被热议的1至2个文化/思想话题，为大家展现聚焦于此的种种争论与观点冲突。本周的『思想界』，我们关注吴亦凡粉丝海外刷榜以及美国中期选举。

吴亦凡“Kris who”事件：当民族主义与偶像工业合流

近日，吴亦凡因粉丝刷榜“火出国门”，在外国流行音乐粉丝中引起了不小骚动。《南华早报》旗下的英语网络媒体inkstone以《谁是Kris Wu？为什么爱莉安娜·格兰德的粉丝对他这么恼火？》为题，报道了上周的推特热门话题“Kris who”事件。

“Kris Wu”是吴亦凡的英文名。这位加拿大籍华人歌手于11月2日发布了其最新专辑《Antares》，并在第一个周末一口气占据了iTunes美曲下载榜前十名中的7个，力压欧美当红巨星爱莉安娜·格兰德（Ariana Grande）和Lady Gaga。爱莉安娜·格兰德也于同一个周末发布了其最新单曲《Thank You, Next》,但因为吴亦凡的缘故屈居第四。

吴亦凡在中国有巨大的影响力（其微博粉丝为4500万），然而他在国外的知名度缺远远逊于国内（其推特粉丝仅为15.8万），因此此次iTunes美区“屠榜”令许多国外的流行音乐粉丝大呼不解。许多歌迷在谷歌上检索吴亦凡的资料，甚至创造了“Kris who”这个热词。他们在推特上质疑吴亦凡动用水军机器人程序刷榜，爱莉安娜·格兰德的经纪人也被爆在推特上发文质疑（事后他删除了这条推特并祝吴亦凡生日快乐）。各方质疑的呼声愈演愈烈，iTunes官方开始对这件事情采取行动，吴亦凡新专辑的歌曲被强制清除出iTunes热度榜。

对于许多欧美歌迷而言，这或许是他们第一次看到中国粉丝如此大规模成体系地向西方输出国内偶像工业的“流量至上”玩法：吴亦凡的粉丝根据微博等社交网络上贴出的刷榜攻略——从使用VPN更改所在地网址、设置美国Apple账号，到下载单曲和整张专辑、清除缓存重复购买——一举攻陷了iTunes美区。

然而在刷榜事件爆出后，不少吴亦凡的忠实粉丝反击称为了偶像打榜“天经地义”，甚至将此事拔高到了民族主义的高度，组团围攻爱莉安娜·格兰德及其经纪人的社交媒体账号，称其是针对中国艺人的“种族歧视”。11月7日，另一位“流量明星”张艺兴也在微博上为吴亦凡仗义发声：“不相信中国人行的可以滚远点。”与此同时，国内的社交媒体上也出现了骂战，一方认为吴亦凡新专辑热卖彰显了中国流行文化的影响力，另一方则认为吴亦凡粉丝的刷榜行为是“丢人丢到国外了”。

“Kris who”事件再次令我们看到“饭圈”为了偶像献上大量金钱与时间的强大动员力量。《中国新闻周刊》旗下公众号“壹读”指出，追星是人类合理的心理需求——心理学研究发现青少年存在“第二断乳期”，此时他们开始对客观事物产生兴趣，并开始出现思维的独立性和批判性，追星是他们寻找新的情感寄托和更高人生价值的表现方式。偶像的正面社会价值也正是在于他们对粉丝起到的心理认同作用，优质的偶像能够吸引、鼓励粉丝成为更好的人。

然而这种心理认同的另外一面是粉丝的心理满足与偶像深度绑定。粉丝群体成为一种新的“想象共同体”，承载着共同的文化、语言和身份认同。当偶像获得了某种成就，粉丝会认为这就等同于自己的成功，强化了他们的归属感。吴亦凡的粉丝费尽心机为其新专辑刷榜造势，就是这种偶像成就与有荣焉的心态。

不过，华人歌手在iTunes上刷榜，为什么会和“中国人行不行”联系在一起？公众号“虹膜”作者路西法尔在《吴亦凡的粉丝，千万别当民族主义和偶像工业的炮灰》一文中指出，近年来民族主义思潮在国内的兴起以及主流舆论对年轻人粉丝文化的偏见两方面推动了民族主义和偶像工业的合流。

刷榜事件激发了国人“中国文化软实力输出，冲击美国主导的世界秩序”的民族主义想象，但争议双方——无论是“为国争光论”还是“丢人丢到国外论”——其实背后都是民族主义的逻辑。路西法尔认为，尽管互联网大大拓宽了中国人获取外部信息的渠道，然而大多数人实际上关心的是“他者眼中的我”，而不是他者，这种时刻处于“他者凝视”下的焦虑催生了正反两个方向的网络民族主义，无论是吴亦凡的粉丝还是吴亦凡粉丝的批评者，其论据的出发点都是如何塑造“外国人眼中的中国”，习惯于用“我们/他们”的二元逻辑思考问题。

另一方面，主流舆论对年轻人的粉丝文化往往带有偏见，迫使年轻人将正常的追星行为切换成“为国争光”来构建行为合法性，反过来又助长了民族主义话语的再生产。值得警惕的是，中国语境下的偶像工业一直以来鼓励、教唆粉丝为偶像掏钱造势、刷榜，吴亦凡刷榜事件不过是再一次反映了这种逻辑，因此，粉丝即便能够规避民族主义话语，也难以挣脱偶像工业的消费主义逻辑。

即使吴亦凡的iTunes刷榜行为未被戳破，就代表他的胜利了吗？“钛媒体”发表的《吴亦凡粉丝再刷榜，也撕不开欧美音乐圈》一文给出了否定的答案。文章援引诸多音乐行业趋势报告指出，音乐流媒体服务在当下以及可预见的未来都是全球音乐收入的主流，实体音乐和付费下载的市场都在持续萎缩，从趋势上看付费下载收入甚至有可能到2020年跌到约等于0。作为全球最重要的付费音乐下载平台，iTunes屡屡被外媒爆出将被苹果公司关停，被流媒体服务Apple Music取而代之。

因此在美国市场，艺人们的竞争已经越来越倚重流媒体，流媒体竞争已经是美国音乐市场最高纬度的竞争，而在这个维度，包括东亚艺人在内的非英语系艺人目前还没有太强的竞争力，唯一的例外是西语歌曲《Despacito》（Luis Fonsi）和韩语歌曲《江南Style》（鸟叔PSY）。

“钛媒体”认为，此次吴亦凡刷榜事件的实质是粉丝在流媒体维度上无法和欧美方面竞争的情况下，只能通过低纬度的、竞争门槛相对较低的实体销售或付费下载来提高偶像的影响力。与中国情况不同的是，欧美市场对流媒体数据的监管非常严格，YouTube会清理不正常的数据，甚至封号，Billboard和英国官方排行榜都对流媒体播放量有严格限制，比如英国官方排行榜为了防止刷播放，24小时内如果一首歌的播放量超过十次就会终止统计。另外，欧美市场有一套包括实体、流媒体、电台、下载、榜单、媒体、乐评在内的成熟、客观的音乐价值评判体系，iTunes只是其中一个小小的环节。

随着越来越多的中国艺人走出国门，企图在全球市场获得一席之地，他们的粉丝也会逐渐意识到，由民族主义和偶像文化构建起来的“偶像乌托邦”或许能营造某种天下无敌的假象，却亦无法撼动现实世界的规则。

美国中期选举落幕：民主党在回归吗？

11月6日，美国2018年中期选举结果尘埃落定，时隔8年，国会众议院再次转入民主党多数，共和党则扩大了在国会参议院的多数优势。

此次中期选举，民主党人展现出了前所未有的热情与行动力，这一竞选结果也符合民意回摆的历史规律的整体调性。民主党掌握了众议院多数后，美国总统特朗普将首次面临来自国会的权利制衡，或将改变美国政治日益极化的现状。

北京大学经济学院学生、美国政治观察人士王品达在“界面新闻”撰文指出，此次中期选举结果反映了民主党的实用主义风格和温和建制派正在占据党内主流。然而首先应该承认的是，民主党及其支持者有着多元的背景和诉求，此次中期选举的结果或许并非因为民主党有着强有力的领导和明确的施政纲领，而是出于不同利益群体对于特朗普政府的共同不满。

王品达分析称，三类最重要的选民构成了民主党基本盘的“三驾马车”。第一类是加入工会的工薪阶层白人，他们从1930年代起就一直支持民主党，虽然在2008年经济危机之后，许多工薪阶层选民因对经济状况和全球化不满而倒戈特朗普所在的共和党，但工薪阶层白人在民主党内部仍然重要。第二类是非白人选民：自1960年代美国总统、民主党人林豋·约翰逊推动了《民权法案》的通过后，黑人群体就加入了民主党阵营，随着近年来共和党保守排外的政治倾向越来越明显，拉丁裔等其他少数群体也倾向于民主党。第三类是受过高等教育的白人：他们之中相当多的人在不久以前还因为共和党推动减税、鼓励自由贸易和支持企业发展而支持共和党，但随着特朗普上台后共和党迅速极化为一个极端反移民、反自由贸易、否认气候变化的政党，高学历人群开始反感特朗普的政治立场和行事风格，居住在郊区的富裕白领大批抛弃共和党。

王品达认为，自特朗普上台后，民主党开始总结之前拘泥于“身份政治”和意识形态的教训，转向实用主义和温和务实。相较于从伯尼·桑德斯的2016年竞选中衍生出来的民主党激进派政治组织“我们的革命”（Our Revolution），温和派组织“新民主党人联盟”（New Democrat Coalition）的候选人无论是在初选还是在中期选举中都获得了大得多的胜利。

与此同时，相较于共和党在反对堕胎权、反对控枪、不承认气候变化等问题上铁板一块的态度，民主党人在这些关键议题上显的更加灵活，根据自己选区的情况适当偏离党内“主流”，使得民主党人的吸引力大大增加。例如西弗吉尼亚州民主党参议员乔·曼钦三世在投票反对卡瓦诺的最高法院法官提名成为民主党共识时投了赞成票，事后他并没有遭到民主党内的攻击，亦在此次中期选举中成为鲜有的在2016年特朗普得票率更高的州仍保住了席位的民主党参议员。

同样值得注意的是，在特朗普执政的这两年中，普通民众的政治参与活跃度大大提高。《华盛顿邮报》的调查显示，1/5美国成年人在特朗普当选以来参与过政治集会或示威，其中19%此前从未参与过此类活动。在参与政治集会或示威的民众中，70%为特朗普的反对者。特朗普在公共场合展露出的厌女、反女权态度也刺激了美国女性以前所未有的热情加入政治组织、参与政治活动。自特朗普当选后，超过4.2万名女性向致力于选举女性候选人的社会团体“艾米莉的名单”（Emily’s List）寻求帮助，想要进入政坛参加选举，该数字在2016年选举期间仅为920名。与此同时，美国民间还新成立了数千个高度活跃的草根政治组织，吸引美国普通人参与政治和社会活动。

然而《三联生活周刊》评论认为，民主党夺回众议院控制权并不必然意味着民主党将在接下来的两年里颠覆特朗普政府，并在2020年夺回总统宝座。根据历史统计，过去100年里只有1934年的小罗斯福和2002年的小布什做到了在第一任任期内的第一次中期选举保住所代表政党的参众两院多数席位，中期选举的结果也对之后的总统大选影响甚微。

中期选举后，民主党最有可能在预算案上对特朗普及共和党形成掣肘，反对共和党政府采取的减税和预算扩张政策，然而民主党对预算案中的某些“硬”支出（比如国防预算）与共和党没有决定性分歧，一旦民主党人对国防预算等重大问题表现出调和立场，在2020年大选中便有可能流失支持者。另外，鉴于特朗普固执己见、捉摸不定的个性，他有可能会悍然动用总统否决权，腰斩某些国会力图通过的法案，形成“府院之争”。

另外，美国将于2020年举行新的全国人口普查，各州的众议院代表数量将根据结果进行调整，重新划分州内选区。鉴于共和党控制了更多州的执政权，他们在重划选区的问题上自然会更加照顾共和党的利益，这将是民主党日后的不稳定因素。同样值得注意的是，民主党至今仍未决定两年后的总统大选代表，党内似乎还缺乏清晰的共识和路线纲领。

不过在接下来的两年里，特朗普将面临更多挑战也是不争的事实。中国人民大学国家发展与战略研究院研究院、人大国际关系学院副教授刁大明在《新京报》撰文指出，在本党控制两院的一致政府状态结束后，特朗普在任期头两年尚未成功的国内政策议程将举步维艰，头一项很快就将面临挑战的就是2019财年的拨款预算。2019年3月1日，新一轮联邦债务上限也将到期，届时民主党一定会最大化利用国会众议院在“钱袋权”及其衍生政策领域上享有的优先权。刁大明认为，特朗普很有可能在接下来两年里继续运用社交媒体和设置极端保守倾向的政治议程来作为反击。

另外一个可能性是在美国国内政策毫无进展的情况下，特朗普会加大对外政策议题上的推动力度，以获得2020年大选更大的赢面。回顾奥巴马在2010年民主党失去国会众议院多数席位后的做法，他在2010年通过发动“奥德赛黎明”行动打击利比亚、击毙本·拉登、宣布伊拉克战争结束三件大事调动了正面的民意，特朗普也有可能采用相似的路径。“从这个经验看，特朗普也很可能会凭借在国际舞台上的独舞来迎合国内观众。而他在选择可以加分的对外政策议题时，估计要符合两个标准：一个是一定要回应基本盘和关键盘（蓝领中下层）的诉求；一个是要短期有效果、大忌拖拖拉拉的泥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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