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针布线：澳门制衣工人口述史》

作者：林发钦

出版社：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

关翠杏(中间居右)动员行业工友关注社会事务。 资料图

澳门工友联合夜校第八届毕业生留影。 资料图

方闻兰

20世纪70年代，澳门的制衣业成为了澳门出口加工业的主体和澳门的支柱型产业。在行衣布线的摩擦穿梭间，是一代人的青春和一个产业的兴盛衰败。《行针布线：澳门制衣工人口述史》采用“口述史”的表达方式，为我们留存下了一段鲜活、生动而又朴素的历史。崔永元曾说：“这件事(口述历史)不是一桩买卖，而是给民族留一个口述历史的记忆；它是一项慈善工程，这事不能用金钱来论英雄。”

留下一代制衣工人的记忆

《行针布线：澳门制衣工人口述史》的编者林发钦博士是澳门理工学院中西文化研究所所长、澳门口述历史学会会长。他为什么要主持、收集、编纂这样的澳门口述史系列呢？书中的一句话给出了答案：“随着时间推移，当年接受我们访谈的不少人，已经不可避免地年长了许多岁，更有人已经离别了我们。”如果再不采访那些耄耋之年的老者，那澳门50年间制衣行业从发展到鼎盛到衰败的过程，澳门制衣工会从无到有、从条件简陋到组织成熟的过程，每一位受访者对投身行业的热爱、不舍与期盼，都将从指缝溜走，随着一代人的离开而永远消逝。

因此，口述史有抢救资料的性质。这段历史看似琐碎，但对个体而言，是一生的付出与支柱；对行业和时代而言，是最鲜明的补充与证明。因此，留下这段历史并编纂成文可谓势在必行。

这本书收录了20位澳门制衣工人的访谈稿，讲述了他们的出生背景、家庭环境，还有如何走上制衣道路成为制衣工人、他们在制衣过程中自身与行业的变化发展、制衣工会在他们人生道路上的作用以及他们在行业衰落后的个人行业选择。除了详细具体的文字叙述以外，还配有这些制衣工人工作、生活、组织活动的大量历史照片，可谓生动详实。一些文字难以描述与表达的心情与场景，都在照片的补充下显得更为鲜活。

他们来自不同的家庭，大多数人家里都不太富裕，兄弟姐妹多，父母生活压力很大。他们中的大多数很早就放弃了学业打零工维持家用，在加入制衣行业之前从事过不同的行业，有着不同的经历。

但这20位工人不论之前经历怎样的不同，在选择加入制衣的那一刻，都是殊途同归。制衣改善了他们的生活，工会帮助他们解决劳资问题，开设课程帮助他们在提高技能中成长，他们也用自己的力量与热情建设更好的澳门制衣工会。

从低头挣钱到抬头争权的转变

让我印象最深刻的，是其中一位工友的经历。关翠杏，出生于20世纪50年代澳门一个比较拮据的家庭。当时要加入制衣行业并不简单，需要付钱学师，金额巨大，且学徒期间完全没有收入，但她还是咬牙筹集了六十元，在半年间掌握了制衣的各种工序和所有的车种，从此正式开始了制衣生涯。

在这20多年间，她从只懂“揾钱”养家，两耳不闻窗外事，到渐渐开始为工人争取权益，完成了人生最为重要的成长。“我最初进入社会工作，一心只为赚钱，希望能尽快改善家里的生活，所以一直都好勤奋地在织造行业‘搏杀’。”但之后发生于1966年的“一二·三事件”影响了她的整个人生走向。“我只知道当时有人被打，有好多人去澳督府抗议，我还亲眼看到市政厅前面的铜像被人拉下来，也看到葡国兵开枪。”

她在困惑中开始思考来龙去脉，从此走上了另一条道路。澳门当时尚未有劳工法，亦没有劳工局，为了帮助工人争取劳工权益，关翠杏就亲手写蜡板油印公告，通知工友回公会商量，组织代表和公司谈判，甚至发动全厂200多人罢工抗议。因缘际会，1984年，澳门第一部劳工法诞生。她通过自身学习，每年协助处理三五十宗求助个案，经常和政府部门、劳工局打交道，被工会一致认可，成为理事会成员。

她的经历，是个例，也是群体性经历。以关翠杏为代表的很多工人，都是在工厂减薪、欠薪、裁员等一系列劳资矛盾的日益激化下，完成了自我觉醒，走上维护制衣工人共同权益的道路。他们得到工会的温暖，也将这份热情服务到更多人。而“维权、服务”这四个字，恰恰是工会成立之初的宗旨所在。

行业兴衰，工友常在

澳门制衣工会不仅是为制衣工人们打抱不平的组织，更像是一所学校。许多工友投身制衣行业时都只有小学学历。随着他们个人发展与工作推进，工友们越来越感到自身知识水平与文化修养的不足。于此同时，工会也在不断变化革新，适应时代变迁与工友需求。从开展职业培训、晚间课程进修、中文高中课程等文化课，到组织编织、绢花、化妆、吉他、舞蹈等新潮的兴趣班，工会陪伴着每一位工友一起成长。它充盈着制衣工人的精神世界，为他们日后的多样性选择打下坚实基础。

但好景不长，澳门制衣业在20世纪90年代开始走下坡路。由于贸易全球化的推进和贸易保护主义的日益严重，制衣业在生产和销售两个环节都遇到了困境。随着纺织品及成衣配额的优势日渐削弱，澳门自身生产成本大幅上涨，劳动力市场供求关系发生根本变化。同时由于与内地达成的收紧内地移民政策，导致外来劳动力供应减少，而澳门本土市民就业观念变化选择制衣业人数比例显著下降。因为劳工短缺、生产成本上升、企业生产规模小等不利因素，制衣业步入了整体衰退。

当制衣业的衰落影响到工友个人，就意味着转业和离开。有些工友通过自身努力转为打字员从事文职，也有一些工友通过自身努力从雇员飞升为雇主，自己开设加工厂。离开后的他们，在各个领域开花结果，却始终没有忘记那一段岁月，没有舍下那一份“工会情怀”。他们中有离开制衣业二十年仍然尽心尽力为工会服务的成功人士，也有退休多年仍然密切参与、组织、开展工会活动，帮工友们排忧解难的知心大姐。他们早就与制衣业融为一体，与工会难舍难分。

历史似乎总是无情而冷酷，无论如何也不会停止向前，驻足停留。但在历史下生活、发展、成长的人们总能在这无情中流淌出无限的温情。正如书中所说，社会事物的发展，总离不开兴起、发展、兴盛、衰落的过程。但在这行针布线间，是可以停驻的感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