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五月的尾声，悲剧再一次发生。一名枪手杀害了12个人，这次是在弗吉尼亚海滩的市政中心。雇员在工作时禁止携带枪支，有人抱怨说，这项政策遏止了“好人”干掉枪手的机会。“持枪的好人”这个说法在持枪权支持者间早已司空见惯，它从哪儿来的？

2012年12月21日——一个星期前，亚当·兰扎在位于康涅狄格州纽镇的桑迪胡克小学，开枪打死了26人——美国步枪协会执行副主席韦恩·拉皮埃尔在新闻发布会上宣称，“阻止坏人持枪的唯一方法就是让好人持枪。”

从那以后，每发生一起大规模枪击事件，支持枪支的专家、政客和社交媒体用户就变着花样地喊出那句口号，随后呼吁对教师、教徒或办公室工作人员进行武装。而每当一名武装公民干掉一名罪犯时，保守派媒体就会对这一事件大肆渲染。但事实上，“持枪好人”的原型在拉皮埃尔2012年的新闻发布会之前已经存在了很长时间。

他的话引起如此深刻的共鸣是有原因的。他触碰到的是一个独特的美国原型，我在《硬汉派犯罪小说与道德权威的衰落》（Hard-Boiled crime fiction andthe Decline of Moral Authority）一书中，将其追溯到了美国低俗犯罪小说。其他文化中也有侦探小说，但唯独在美国，“持枪好人”成为了一个英雄人物和一种文化幻想。

“我开枪时，不用猜想”

从20世纪20年代开始，美国犯罪小说中开始涌现某种类型的主人公。他经常身穿风衣抽着烟，不怎么说话，令人尊敬，特立独行——而且带着武器。这些角色被称为“硬汉”，这个词起源于19世纪晚期，用来形容“冷酷、精明、敏锐的人，他们既不要求也不期待，更不会给予别人同情，拒绝任何强加的东西”。这个词并非简单地描述一个强硬的人，它传达了一种人格、一种态度、一种完整的存在方式。

大部分学者认为，创作第一部硬汉派侦探小说的是卡罗尔·约翰·戴利。1923年5月，这部名为《三枪泰瑞》的小说在《黑色面具》杂志发表。

“让我看看那个男人，”主角泰瑞·麦克说，“如果他在利用我，而且确实该杀，那我就是那个让他了断的人。”泰瑞还让读者知道，他是一个可靠的枪手：“当我开枪时，不用猜想子弹到底射向了哪里。”从一开始，枪就是一个关键配件。因为侦探只对坏人开枪，而且他从不失手，所以没有什么好害怕的。

这种角色的流行与时代有关。在一个施行禁酒令，有组织犯罪、政府腐败和民粹主义日益抬头的时代，公众会被这种观念吸引：有一个装备精良、人品高尚的豪侠，而这个人能够英勇地捍卫普通人。在整个20世纪20年代和30年代，以这些人物为主角的故事变得非常流行。

从戴利手中接过接力棒后，戴斯勒·哈密特和雷蒙德·钱德勒等作家成为了这一流派的巨擘。他们的故事情节各不相同，但主角却大同小异：言辞强硬、直言不讳的私家侦探。在哈密特的一个早期故事中，侦探从一个男人的手中开枪，并打趣说：“这发打得不错，刚刚好。”在1945年的一篇文章中，雷蒙德·钱德勒试图定义这种类型的主人公：“在这些卑鄙的街道上，一个正直、纯良、无畏的人必须走下去。用一句沧桑老话来说，他一定是一个声誉卓著的人，出于本能，出于宿命，但他从不思忖，更不言说此事。”

随着电影变得越来越受欢迎，这种原型也出现在了银幕上。汉弗莱·鲍嘉饰演的山姆·斯佩德（戴斯勒·哈密特笔下人物）和菲利普·马洛（雷蒙德·钱德勒书中主角）广受好评。到了20世纪末，这位无畏的持枪好人已经成为了文化英雄。杂志封面、电影海报、电视演职人员名单和视频游戏，他无处不在。

贩卖幻想

持枪权狂热者已经接受了这个“好人”的理念，并将其作为自己效仿的榜样——一个只需要真人介入并扮演的角色。美国步枪协会的商店甚至出售印有拉皮埃尔口号的T恤，并鼓励买家通过购买T恤，“向所有人展示，你是一个‘好人’。”

这个原型的问题在于：它只是一个原型，一个虚构的幻想。在低俗小说中，侦探从不放过任何一个机会。他们时机精确，动机则无可指责。他们从不意外地向自己或无辜的旁观者开枪。他们很少精神不稳，或被愤怒蒙蔽。当他们与警察发生冲突时，通常是因为他们比警察做得更好。

幻想的另一个方面涉及到角色设定。“持枪的好人”不是随便什么人——他是一个白人。在《三枪泰瑞》中，主角在逮捕反派人物曼纽尔·斯派罗时说了一些难听的话：“‘说英语，’我说。我一点也不温柔，因为这对此刻的他没有任何好处。”在戴利的《野兽的咆哮》（Snarl of the Beast）中，主角瑞斯·威廉姆斯干掉了一个哼哼唧唧、面目狰狞的移民恶棍。

2018年，当一名持枪的黑人男子试图阻止阿拉巴马州一家购物中心的枪击案时，警察开枪打死了他——这能解释为什么通常热衷于支持“持枪好人”的美国步枪协会却对那次事件没有发表评论吗？

现实的检验

大多数枪支爱好者并没有达到小说中所描述的那种稳定、正义和可靠的射击水平。

事实上，研究表明，自主持枪所引发的混乱和杀戮，要比英雄主义多得多。2017年美国国家经济研究局的一项研究显示，持枪权法令增加——而非减少——了暴力犯罪。枪支拥有率越高，谋杀率就越高。拥有枪支与日益增长的路怒症相关。

曾经有一名持枪的平民成功地介入了枪击事件，但这种情况很少见。那些携带枪支的人往往用自己的枪来对付他们，而一个持枪平民更有可能被打死，而不是杀死袭击者。即使有人拿着枪站岗，也不能保证他一定会履行这一职责。

硬汉派小说的销量已经达到数亿本。围绕他们创作的电影和电视节目已逾数百万。原本只是个娱乐元素，现在却变成了美国人长久的幻想，维护它已经成为美国人的致命痴迷。

（翻译：马元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