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年前，我曾因哥伦比亚大学新闻学院的“新闻界与特朗普总统”板块没有讨论精神疾病这一主题而颇感惊讶。就在这个月，在耶鲁大学的一场精神病学会议上，一群与会学者宣布特朗普患有“危险的精神疾病”。“我隔着一英里远就能辨认出来，”纽约大学教授、专门研究杀人犯和强奸犯的詹姆斯·吉利根（James Gilligan）在会上说，“你不用去当一个研究危险状况的专家或者像我这样做个50年的研究，就能明白这个人究竟有多么危险。”

在问答环节，我走到麦克风前，提到了这一点，并询问特朗普总统的精神健康状况是否会在今后成为记者的重点关注议题。讨论小组成员之一、《纽约时报》高级编辑卡罗琳·瑞恩（Carolyn Ryan）对此不以为然。她提到，纽时曾刊载过几篇有类似关切的专栏文章，但对记者跟进报道持谨慎态度。她还表示，报道这种高度揣测性的事情“有风险”。另一名小组成员、雅虎新闻全国记者马特·巴依（Matt Bai）则指责称精神病家的说法是“披着科学外衣的意识形态”。

特朗普并非第一个被怀疑有精神问题的总统。1964年，《事实》杂志曾经就巴里·戈德华特（Barry Goldwater）的精神状况是否适于担任总统对精神病学家进行过调查。受访的1000余名精神病学家使用了诸如“扭曲”“冲动”和“偏执型精神分裂”之类的词汇来描述他。戈德华特以诽谤为由提起诉讼并赢得了官司，有鉴于此，美国精神病学会（APA）于1973年在其伦理规范中加入了“戈德华特规则”。该规则禁止在没有对本人实施检查的情况下做出诊断，亦禁止未经许可而将诊断结果公之于众。

“然而，就特朗普而言，这条规则已被（精神治疗师和精神病学家）多次打破。”伊文·奥斯诺斯（Evan Osnos）会后在《纽约客》上撰文称。这篇名为《如何炒特朗普鱿鱼》的文章提出，在报道特朗普的精神健康状况时，不必对他的思想采取一些似是而非或有偏见的指控。奥斯诺斯提到，有超过5万名精神健康医生联署发起请愿，称有充分的观察数据表明特朗普“患有严重的精神疾病，不适于履行总统职责，应基于宪法第25条修正案予以罢免”——该修正案的第4款规定，如果由国会指派的审判团裁定总统“不能够履行总统职务的权力和责任”，即可罢免总统。发起请愿的精神病学家约翰·加特纳（John Gartner）称，“顺便一提，精神治疗面谈也并非雷打不动的规定。如果有关于某人行为的海量信息，那准确度就会更高——我们正好是有的。如果说，问题在于我们能否基于这些信息来做出诊断，那我想显然是可以的。如果某个人经常撒谎或者侵犯他人的各项权利，你不需要单独和他面谈就能知道这些了。”

奥斯诺斯提出，这种有着严肃根据的担忧不只来自精神病学家：

普林斯顿大学“科学与全球安全项目”研究员布鲁斯·布莱尔（Bruce Blair）对我表示，如果特朗普是一名可以接触核武器的空军将领，那他必须通过“职员可靠性程序”（Personnel Reliability Program）的审核，其内容包括有关财务历史、情感波动和身体素质的37个问题（问题28：你是否经常控制不住脾气）。“在我看来，特朗普无疑是通不过这一系列审查的，”曾在陆军担任过弹道导弹发射控制官的布莱尔告诉我说，“任何一个能够接触核武器的人都必须通过这套体系的审查。如果你有异议，或者财务上有问题，那就很麻烦了。就我们目前所知，特朗普就处于危险边缘，但总统却有方方面面的豁免权。”

特朗普对语言的使用或者误用也让宪法学家十分担忧。哈佛大学宪法学教授劳伦斯·特莱布（Laurence Tribe）就是其中之一。根据奥斯诺斯的转述，他认为“特朗普的语言近乎于无能（incapacity）”。在心理语言学家朱莉·塞迪维（Julie Sedivy）看来，麻烦并不在于特朗普的前言不搭后语，而在于他的日常用语。“我想，我们从没遇见过这样一个满口大白话的总统。”她在一次访谈中说道。

这为什么值得关注？“有一些很有趣的研究考察了简单的语言和美国总统的威权化行事倾向之间的关系，”塞迪维说，“在以简单而基本的语言表达的言论之后，通常会有极为威权化的行为，譬如运用行政命令，两者之间存在某种可预测的关系……这一点尤其体现在诸如惊人、沮丧、糟糕、不公（amazing, sad, bad, unfair）等简单概念的重度使用上——它们无疑抹杀了潜藏其下的诸多复杂性，将信息化约为了大而无当的印象。简单化的观点、非黑即白的思维以及诸如‘我们会做个好买卖’或是‘那一定会很棒’这样的论调，都是其例证。言下之意是问题很简单，只要有个差不多靠谱的人来担纲就能解决，诸如此类的表述在唐纳德·特朗普的语言里几乎无处不在。”

那这种用语的缺点究竟何在？“我认为最大的弊端在于它是错误的。世界是个很复杂的地方。环境并不简单。同一时间有诸多力量的相互作用，这就排除了简单化的解释或解决方案。几十年以来我尤其在意的一点是，身为科学家，面对每一种简洁而优美的解释或理论，我们都发现真相其实并不简单或者谈不上优美。那是杂乱、聒噪而复杂的。”

塞迪维说，用简单化的语言来消解复杂性，“实质上相当于在世界本质的问题上撒谎。”

本文作者Brian Gallagher是《鹦鹉螺杂志》编辑。

（翻译：林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