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者 | 潘文捷

编辑 | 黄月

2019年第二届宝珀理想国文学奖日前揭晓，作家黄昱宁最终凭借其第一部小说集《八部半》获奖。

该奖项设立30万奖金，寻找45岁以下的优秀小说家。今年得主由戴锦华、黄子平、贾樟柯、路内、张大春五位评委共同选出，张大春代表评审委员会颁发奖项，颁奖词评价黄昱宁“展现了很丰富的文学修养，以洞彻的世情与人情观察，使短篇小说的形式深度生动展现，不同类型作品也示范了作者打通西方现代小说传统与中文写作的卓越能力”。

在奖项结果公布后，社交媒体上很快掀起波澜。先是评委之一贾樟柯发微博称“我的票是投给《冬泳》的”，在此之前他就已在微博上表达了对于班宇作品的欣赏，说《冬泳》是他“今年读过的最好的小说”。随后，进入决选却没有获奖的班宇转发了贾樟柯的微博，并发表评论质疑该奖项，称“这样的机会对谁来说，意义都不大”，并表示“油腻覆盖华北平原”以及“对自己与朋友的未来只有一个期许，如贾导一般，永不油腻。”

在此争议发生之前，界面文化（ID：Booksandfun）在颁奖结束的媒体群访环节中就《八部半》的特别之处采访了评委、香港浸会大学中文系荣休教授黄子平。黄子平称，黄昱宁的作品和其他几位作家有很明显的区别——其他几位作家一本小说集的几篇之间互相有联系或者有共通的关心焦点，但是“黄昱宁是一部一部写的，几乎每一部都是作为一个独立的短篇小说来经营的。这一篇关心的和前面一篇不太一样，有自己的轴心和发展路径”。

黄昱宁获奖：“接下来的创作道路会走得更加坚定”

黄子平说，宝珀理想国文学奖评选的是一年当中写出的原创小说集，而不是写完之后选编而成的小说选。他认为，很多年以后选出的集子，质量会比较有保证，而一年内的小说集一般来说每一篇作品会参差不齐。黄子平认为，即便如此，黄昱宁的作品依然比较精粹。“这是一篇一篇苦心经营来写的，（评委）马上就能够看出来这部作品和另外几部作品之间是有一些区别。”

虽说每一篇都各有区别，但黄子平依能够在本书中读出黄昱宁关注的焦点：“她特别关心的就是媒介，关注媒介带来的瞒和骗。”“当文字发明的时候，古希腊人对此感到非常愤怒，《理想国》里就引用了古埃及哲人的话说，原来面对面交谈带来的沟通和理解、说话者和听话者的灵魂交流丧失了。文字发明的时候这种恐惧已经产生，到了今天更加是这样。”在黄昱宁的小说中，手机、微信、杂志、电视乃至楼板等现代或前现代媒介都构成叙事载体，串联起了现代都市社会里的蜚短流长、社会新闻，又或是“黑镜”式的科幻寓言。用黄昱宁自己的话说，她写的是基于互联网等媒介发展起来的新型人际关系和欲望结构、欺骗和自我欺骗、角色与角色错位，追问小说在未来的命运。

在黄子平看来，黄昱宁抓住了媒介这个重要的主题，又从不同的路径展示了当下人们对媒介感到越来越焦虑的情况。“她不甘心用一个套路去写，而是想要每一部都不一样。”他还称赞了黄昱宁的小说是“非常纯净的汉语写作，没有翻译腔，是非常难得的”，并且“在致敬名家的同时也能够走出名家的阴影”。

此前黄昱宁作为译者曾翻译过F.S.菲茨杰拉德、亨利·詹姆斯、阿加莎·克里斯蒂、伊恩·麦克尤恩等多位外国作家的作品，并著有散文集《一个人的城堡》《阴性阅读，阳性写作》《变形记》《假作真时》等，《八部半》是她推出的第一部小说集。黄昱宁在发言中称，自己过去的翻译、评论、出版社的工作，一方面给小说创作打下了基础，另一方面也形成了一道很难逾越的障碍。“我的工作和很多文学大师神交，很容易产生自我否定。”她提到自己很晚才开始写作，之前有所尝试但很难继续。随着年龄增长，她认为再不尝试写作就永远不可能打开写作之门了。“现在进了这道门，相对之前的束缚来说有一种自由的感觉，但是在表达有很多路径的时候，对于如何选择一条路，还是有很多自我怀疑。”

获奖之后黄昱宁发表感言称，过去自己不知道有多少精力可以投入到小说创作当中，但今天有了答案，“接下来的创作道路会走得更加坚定一点。”她说，“感谢评委们把这个青年文学奖颁给我这个四十多岁才开始写作的中年妇女。”

45岁为界：当写作者更长寿也更孤独会怎样？

1975年出生的黄昱宁是今年宝珀理想国文学奖入围者中最为年长的一位。针对“40多岁还算青年作家吗”这种提问，梁文道指出，此项文学奖对青年的定义是45岁以下。他说，45岁在一般人来讲是中年，但是对写作者来说不太一样。“青年”不是一般意义上的青年，而是写作生涯的转折阶段。他看到，黄昱宁已经翻译和评论了很多作品，才开始发力写自己的作品，她的文学写作生涯是从这时候开始的。去年首届宝珀理想国文学奖的评委唐诺在接受界面文化采访时也提到，小说家在40岁之后才会走到写作的巅峰期。但今年的评委路内提出了不同的看法。

路内认为，长寿的预期可能会让作者更加平庸。他看到，三大短篇小说家——欧·亨利、契诃夫、莫泊桑——都没有活过40岁，却在年轻时写了很多自己最拿手的作品。他指出过去作家的寿命预期很短，但今天年轻人对寿命的预期则有100多岁。“也许在这种长寿命的预期之下，作家会变得更平庸一些，会让作家觉得45岁是一条线，不是28岁，不是32岁。”但另一方面，路内也承认，作为一名作家，过了45岁他已经可以推翻自己，“那些成见——有些是你与生俱来的，有些是在习得的过程中出现的，也有一些是文化环境最后在自己身上呈现出的一个症结，”路内说，到了45岁，作家应该对自己的作品有整体的反思。

黄子平认为，之所以“45岁”会很重要，是因为今天的作家看起来是单独的个体，而非一个集体。“我们怎么把他们集合起来？只能用一个非常外在的标准，就是45岁。”在发生时间断裂的时候，文学天才就会成批冒出来，他举例指出，在上个世纪40年代的拉丁美洲、19世纪的俄国和文艺复兴时期的欧洲，都涌现出了很多文学天才。这些人既深入到时代里，又在撕裂的时代里显得格格不入。“他们既在时代之中，但是又显得不合时宜，这样才能感受到一个时代的黑暗的光。”

他也以王安忆为例阐述了这一主张。王安忆说自己写出《小鲍庄》这样的作品是因为文学运动，当时有成批的作家冒出来；香港导演许鞍华也认为，香港电影的衰落是因为现在没有电影运动了。就今天的文学作品来说，黄子平看到，今天这个时代相对于“五四”或上个世纪80年代来说，时代的断裂比较微小。因此，在阅读当下的作品时可以感受到作家们是“一个一个出现的，不是作为一个运动或者一个潮流里的作家出现的”。

黄子平在阅读宝珀理想国文学奖入围作品时，对这个时代的原子化趋向感受颇深。他说，如今的作家“比我们那个时代更孤单，走这条路更痛苦”。

附：2019年宝珀理想国文学奖决选名单（按作家首字拼音排序）

《冬泳》班宇

《正午时踏进光焰》郭爽

《八部半》黄昱宁

《黑色小说》杨好

《白日漫游》远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