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军：王实味身后的好汉

——萧军延安为王实味仗义执言 |民国文人鳞爪

王实味，实在值得回味。

这个现代文学史上的悲情人物，很长时间不能提，提起来就惹一身霉气。其实，从他“犯事”那天起，谁招惹了，谁就惹来祸端。王实味挨批后，中央政治研究室的成全、王里夫妇一起到中央研究院看望过潘芳、宗铮夫妇，因潘芳家住在王实味隔壁，两对夫妇又一起拜访过王实味，还在一起吃过饭，就以此为据，把他们的来往说成是“托派组织活动”，最后定为“反党五人集团”。说王实味是那时交往中的“病毒”“霍乱”“细菌”“氰化物”……都不过分。站在他的上风还要戴上三层以上的口罩，甚至防毒面具，才安全。

可有人不怕，要救“落水狗”，大喊大叫，赤膊上阵，要“过问”王实味的事儿。

他叫萧军。

萧军、萧红都是鲁迅手里放飞的作家，《八月的乡村》、《生死场》都是经鲁迅调理后成为名著的。那里有东北的血泪，抗战最初的哨音。鲁迅是批中国不批日本的，但对于日本侵略，他有看法，毕竟人家到自己家里杀人放火了么。于是，很支持抗战作品。萧军萧红得了这个彩。

1938年萧军去了一趟延安，毛泽东要见他，他说不见，我看看，不一定留下。看看真走了，直到1940年才又回到延安住下来，他成了毛泽东的座上客。毛泽东要推鲁迅，要找鲁迅门前的金童玉女装门面，玉女萧红香消，金童萧军仍在，成立了“鲁迅研究会”，萧军任总干事。

萧军说，鲁迅是我的父亲，毛泽东最多是我的大哥……

王实味挨批，他的一个朋友去找萧军，一说情况，萧军的头发根根竖起来，拍了桌子，骂了娘。

可是，萧军不认识王实味。仗义，不一定只为兄弟。有时是路见不平一声吼的拔刀相助。

这是1942年野百合花开时节。

6月4日。中央研究院开会批斗王实味。面色苍白，走路摇摇晃晃的王实味站在台上刚一讲话，就有人厉声“打”断，“像一群恶狗似的，伸出嘴巴向他围攻……致使这狂热人不能继续他的说话”，“一个女人嚷着叫他去自杀……”

萧军焦躁起来，朝主持会议的吴玉章喊：“主席，这是不行的，应该让他发言，说全了话大家再反驳他……无论什么会场有个秩序呀！”一个大耳朵的宣传部副部长以阴阳怪气的嘲讽王实味作为回应。

萧军看到这是一场阴谋。回来的路上，愤愤地对妻子说，这是往老王头上扣屎盆子呀。

不料草棵子有耳，萧军的一位女同事很快将此事汇报了上去。“文抗”第二天就来四个人调查。萧军一听勃然大怒，将他们四人轰出门，即刻写了一份《备忘录》送交毛泽东。四人是：金灿然、王天铎、郭静、郭小川，后来几乎都在这样那样的运动中不得善终。

萧军去见毛泽东，反应关于王实味的情况，陈述自己的看法。毛泽东和气地跟他说：这事与你无关，不要过问！王实味的事没有这么简单，他是托派，是特务……

碰了软钉子的萧军不相信。

1942年10月18日 延安召开“鲁迅逝世六周年纪念大会”，两千多人参加。萧军作为主席团成员、鲁迅研究会总干事 ，按自己的计划发言，出人意外地谈王实味，宣读了《备忘录》。丁玲、周扬、柯仲平、李伯钊、刘白羽5名党内作家和陈学昭、艾青两名党外作家怒不可遏，当场反击。萧军一对八，用他狂放粗野的语言，从晚上八点一直论战到凌晨，才在无限上纲、剑拔弩张的气氛中结束。

萧军回到家，满腹胀气，在日记中写到：“我对于此会个人是完全坦然的，而后觉得很轻松，算了结一件悬案。我明白了，共产党的态度就是如此了。……我的精神和言词今天战胜了他们，其次我对党内那些人们底无能、卑琐、狡猾、不正、叫嚣、彼此矛盾自己的话、浅薄……等等现象，是感到一种痛心和寂寞。竟是这样一些战士么？……我此后仍决定不同任何人来往，不参加任何会，静静地写作，时时准备战斗决不稍留情面。要以拼命的精神应付一切。拼命这是我唯一的武器。关于此事，我也再不向共产党中央追究了!我感到一种默然的失望!”

可他最后还是为王实味向毛泽东递交了一份石沉大海的申辩信。

后来。后来呢？

1937年7月，王实味被砍杀埋在山西兴县一座废井中。1991年昭雪冤情。

1948年申请入党并得到中央批准去东北的萧军，东北局文委书记刘芝明恶意围攻和批判了他三个月的“萧军思想”。1949年５月，把萧军定为“反苏反共反人民”分子。萧军不服，想到了王实味。

1951年初，他在被扣下工作关系、组织关系和供给关系，只身跑到北京找市长彭真，彭真给他找了一份工作。

1958年2月，《文艺报》“再批判”中，把萧军同丁玲、冯雪峰、艾青等“右派”的名字并列一起批判，说萧军在延安与某些人就“勾结在一起，从事反党活动”。文革中，萧军被作为“老牌反党分子”关押、批斗。 1980年4月 “平反”。

萧军一看到“再批判”就笑得肚子疼，会想到那“舌战八人”之夜。站在他对立面的不就有丁玲、艾青、李伯钊等人么？

丁玲后来被下放到北大荒喂牛，几乎变成了一个抽旱烟的“东北女银”。

艾青被下放到新疆，摘葡萄，弹冬不拉。

刘芝明这个在延安就受到毛泽东表扬的戏剧改革家，后来做到了中国文联副主席、党组书记，1968年，丧命于文革批斗中。

站在一群文人堆里，唯萧军是条好汉。

站在王实味身后的，唯萧军是唯一的好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