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是曹保平第一次以训练营导师的身份,参加FIRST青年电影展。影展组委会邀请他来担任导师的目的非常明确,希望将类型和叙事作为本次训练营的重点。
时间与条件有限,要让入选训练营的年轻导演们在20来天的前期、拍摄、后期中交出完美的作品,有些过于苛求。曹保平认为,只要能拿出一部具体的叙事化的短片,在类型、叙事的方向上,哪怕只有很小的部分能够完成好,让观众能看出是带有不同类型片的固有元素和调性,就已经很不错了。“(要让他们)完成一个你谈到的关于类型片的思考和成熟程度,就有点过了。”
曹保平本人,对类型片有着非常深刻的理解。犯罪类型片,是绝大多数观众对曹保平的直观印象。不过曹保平认为,自己的创作“都不是纯粹意义上的类型片”,从《光荣的愤怒》、《李米的猜想》,到《烈日灼心》、《狗十三》和《追凶者也》,这些具有深度和思考价值的影片都被不少影迷津津乐道。从创作的角度来说,这些作品彼此之间都有着一定的时间跨度,能够让观众非常清晰地感受到他在类型片中不断地进行不同的尝试。“我从最早开始做的,某种意义上都是类型上的变化,希望借类型这样的壳,去表述某种更复杂、更深度的一些类型的变化或主题。”

要在讲好一个故事的同时表达自己希望传达的内容并不容易。有不少创作者在进行表达的同时,会发生顾此失彼的情况,将表达凌驾于故事本身之上。“所谓好剧本,肯定是在一个好看的、能让观众产生共情的故事里面有你的表达存在。”
还有一些剧情片的创作者,在还未将故事开发到足够好看的情况下,希望通过在其他方面进行探索从而获得认可。不过曹保平认为,抛开作者表达电影、独立电影,单纯就剧情片来谈,好的故事一定是第一位的,“只有讲得好和讲得不好的故事。在剧情片范畴里,你的文本不好,并不是因为注重造型、注重视听语言才不好,只是因为文本没有弄好。文本没有弄好,就谈不上你在视听语言或者造型上有所创造。故事好不好已经决定这个片子能走到什么程度。”
目前,曹保平的两部新片《她杀》和《涉过愤怒的海》都已经制作完成,不过上映计划都被新冠疫情完全打乱。一直希望在“突破边界”这个方向上不断努力的曹保平,在新片中将会表达出怎样不同的主题?或许在不久的将来,我们能够通过在大银幕上观看这两部新片,略窥一二。

界面文娱对话曹保平:
界面文娱:训练营的主题是《孤岛》,是源于今年新冠疫情带来的影响。疫情期间,你的工作受到了哪些影响?
曹保平:对于电影行业,影院的影响最直接,对于创作端的影响也会很大,可能很多拍摄就停了,也有很多计划要拍的也放弃、搁置了。对我的直接影响(也有),让我们今年的拍摄计划会变得很晚。最主要是影响了我们上映的计划,因为我们现在已经有两部已经完成的片子《她杀》和《涉过愤怒的海》,本来正常情况是今年暑期档会上一部,现在计划全乱了。
界面文娱:你在创作中对文本的要求很高,在训练营以导师的身份面对7名入选导演,是不是也会对他们的文本提出很高的要求?
曹保平:对。在拍之前,都已经反复修改了好几次剧本。因为他们既然是往类型和叙事这个方向倾斜,其实还是有很多技术上的要求。有意思的是,因为每个人的经历不一样,每个人提供的样片不一样,有的可能文本不错,但提供的样片会有疑问。有的样片感觉很好,但文本未必那么好。文本到影像中间的变化,这是一个有意思的过程。这次7部短片出来,变化还蛮大的,有的可能未必能达到文本那样的高度,有的可能本来文本有欠缺,但完成度还比较高。在拍的过程中,我跟他们有密切的接触,会知道每个人从文本到完成的过程,以及为什么是这样的一个结果。这里面掺杂了太多东西,比如个人能力问题、想象力问题、对设备操纵问题、现场掌控力的问题等等,都会影响到最终的成片,但过程其实挺有意思的。

界面文娱:类型片一直在发展,你觉得当下这些年轻导演对类型片的看法和想象,和你们这一辈成熟的创作者之间有没有什么变化?
曹保平:其实我觉得还谈不到他们如何从审美和认知上看待类型片,因为这次训练营没有那样深入的在思想上的交流。就这7部短片而已,还谈不上你刚才说的这个问题。不管从文本上、拍摄时间和经验各方面来看,我们仅仅希望它们是一个类型、叙事的方向,别不知所云地玩造型(就可以),是一个具体的叙事化的东西就行。而且我不希望它们在某一类型上很纯粹、标准,在这7部短片中,不管他们选择哪一个类型,我只要能看到他们在这个类型里的某些手段和方法,哪怕只有很小的部分能完成好,我觉得就已经可以了。不管是在悬疑方向、喜剧方向、黑色方向,只要知道你大概是这个类型,而且这个类型里固有的一些元素或者调性能够得着就可以了。在如此的时间和条件下,完成一个你谈到的那样关于类型片的思考和成熟程度,就有点过了。
界面文娱:那从你自己的角度来看呢?因为从《光荣的愤怒》、《李米的猜想》,到《狗十三》、《烈日灼心》,包括近期即将完成的《涉过愤怒的海》、《她杀》,你对类型片的思考有着怎样的变化?
曹保平:严格意义上来说,我做的所有的这些电影,都不是一个纯粹意义上的类型片。因为最纯粹意义上的类型片,之所以会叫类型片,恰恰是它不希望你变化,它需要你有固有的元素,因为这些固有的元素和观众已经达成了某种意义上的契约。之所以叫类型片,是因为观众就像要得到那些经验才去看。
我从最早开始做的,某种意义上都是类型上的变化,希望借类型这样的壳,去表述某种更复杂、更深度的一些类型的变化或主题,所以不算完全意义上的类型片,而且这是你一直想去尝试的一个方向。

界面文娱:这种尝试和变化的核心,会随着怎样的逻辑变化呢?
曹保平:从大的范围来说,可以说它是犯罪类型。从小的方面来说,因为每一个故事都不一样,或者某种意义上,故事决定了它在这个类型内的变化。核心还是希望不同吧,每一部都希望能找到一个独特的点,可能是主题上、思想上,甚至结构上的变化和不同,这是一直贯穿(我的创作生涯)的。
界面文娱:这样的不同,可能更多在你自己的自我突破上,还是会放在更大的一个国际影坛的背景之下?
曹保平:我觉得谈不上是自我的突破,某种意义上可以说是类型上的、或者电影上的不同。我们做电影,它就是一个国际化的事业,因为你放眼看去,看到的肯定都是世界范围内的。不管是年度(为标准),还是类型(为标准),他们已经做到的高度和已经做到的复杂度和深度已经到那儿了。你肯定是想努力在挣扎,去想突破这些边界,这其实也是你努力的一个方向,好像还挺无止境的。而且我觉得我个人也谈不上已经形成了一个固有的风格,我应该怎么去变化,我每一次都还挺不规矩的,都在变化,所以对我而言也远远谈不上要突破自己,我其实一直在往外,(去)够外面的东西,而不是看里面的东西。

界面文娱:你是北电文学系的教授,现在有的青年导演可能在文本创作上的高度达不到前辈的水准,转而在一些视听语言上寻求创新,从你的角度来说,怎么看故事文本与视听语言之间的关系?
曹保平:我觉得如果简单粗暴地说,就是你到底拍的是一种剧情片,还是拍的是个人化的东西。如果是在剧情片的范畴里,我不觉得有老一代、新一代的问题,它是恒久、永远的规律,就是故事好不好看。这不仅仅是我们看到这三、四十年之间两代人的区别,从人类讲故事开始,这个东西就是在成百上千年里亘古不变的。
所以从剧情片的角度而言,我觉得只有讲得好和讲得不好的故事。我们其实没有尝试到一种怎么特别的视听语言,有一些可能大家认为锋芒很劲或者很不一样,因为它不是在剧情片的范畴里,它是在我们所谓的作者电影、独立电影(范畴里),那个是无边界的,没有太多的标准。当然在那个范畴里,也能看出有没有才华和根上的东西,可是它不是一个唯经验论的东西。但对剧情片而言,某种意义上它就是一个唯经验论的东西,你的文本不好,并不是因为注重造型、注重视听语言才不好,只是因为文本没有弄好。只要在剧情片范畴里,文本没有弄好,就谈不上你在视听语言或者造型上有所创造。你有什么创造?没有创造。因为在剧情片逻辑里,正常拍摄就是由电影最基本的手段和手法构成的。对剧情片而言故事是最优先要考量的东西,故事好不好已经决定这个片子能走到什么程度。
这个观点不代表电影,只代表电影剧情片这个范畴。有很多伟大的导演,拍了非常伟大的作品,它完全不是叙事的,那是另一个范畴的东西,我们当然不会用文本来要求,可能它就不是靠讲故事来说事的。所以首先要把这两者划分开,再回到剧情片这个最常规的电影范畴里,肯定剧本是最根本的东西。

界面文娱:但现在更经常看到一些导演,希望在故事中表达很多东西,表达太多影响了故事。
曹保平:那还是剧本没做好。所谓好剧本,所谓这个故事好,肯定是在一个好看的、能让观众产生共情的故事里面有你的表达存在。当然也有很多简单的商业类型片,不需要这个东西,其实熟练做好就行。但如果他想变得很厚重和很有价值,故事里面会有更复杂的思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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