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美国诗人终于出现了！一个粗人，个头大，骄傲，多情，吃着，喝着，繁殖着。他的服装一副男子汉气概而且自由潇洒，他的脸给太阳晒得黑黑的，留着胡子，它的姿态强壮而挺拔，他的声音给慷慨的青老年队伍带来希望和预兆。”

这位美国诗人就是在19世纪开创自由体诗的沃尔特·惠特曼。不过，上述文字并不是哪位诗歌评论家的赞誉，而是惠特曼本人的“自夸”。1855年，惠特曼的代表作《草叶集》初版问世，共收录了十二首自由体诗。无论从内容还是诗歌形式上看，这部诗集都与主流观念大相径庭，因而少有人问津。于是，惠特曼接连写了三篇匿名评论刊载在当时的杂志上，上面的这段话就是其中一篇评论文章的开场白。他还在文章中声称，这些诗歌“将开创一种健壮而无所畏惧的文学”，而“美利坚合众国的内心世界也将宣告自由而独立”。

如今看来，惠特曼用第三人称写下的“厚颜无耻”的论述，却是对他本人最贴切的评价。受浪漫主义运动的影响，惠特曼认为诗人最主要的任务是在诗歌中表达自己的个性。《草叶集》出版前后，正是美国文学最具民族主义色彩的时期，文学界期待的是一部崭新的，能够体现美国自然和人文特色的文学作品，这与惠特曼的追求不谋而合。《草叶集》虽仅有十二首诗，题材却十分广阔。惠特曼在诗歌中书写国家和民族、男人和女人，书写艺术、科学、社会、政治，也书写大地、太阳与动物。他尤其呼吁自由、民主和平等精神，歌颂身体与性的美好，并从大自然和更广阔的时空中探寻生命的真谛。

《草叶集》的伟大之处还在于它不只是一部诗集，而是惠特曼不断生成和扩展的智慧。1855年初版问世后，《草叶集》又经历了多次再版，每隔一阵，惠特曼就会往书中增添新诗，或对整体结构进行重新编排。1892年，也就是惠特曼去世的那年，《草叶集》第九版问世，共计诗歌四百余首，是美国文学史上的一座里程碑。不变的“草叶”在惠特曼的诗歌中屡次出现，象征着一切平凡的人事物，也象征着生命力和灵感的源泉。他曾说，“哪里有土，哪里有水，哪里就长着草。”惠特曼对美国社会和美国精神的反思，持续吸引着几代人的注意。他充满活力的语言以一种全新的方式描绘了个体的身体、灵魂和宇宙的关系，也将诗歌从常规中解放出来。

日前，中文版《草叶集》由图书品牌“后浪”再版，采用了翻译家赵萝蕤的经典翻译。经授权，界面文化（ID：BooksAndFun）从书中选摘部分诗歌，以飨读者。

我歌唱自己

我歌唱自己，一个单一的、脱离的人，
然而也说出民主这个词，全体这个词。

我从头到脚歌唱生理学，
值得献给诗神的不只是相貌或头脑，我是说整个结构的价值要大得多，
女性和男性我同样歌唱。

歌唱饱含热情、脉搏和力量的广阔生活，
心情愉快，支持那些神圣法则指导下形成的、最自由的行动，
我歌唱现代人。
 

给一个历史学家

你这个表彰过去事迹的人，
你探索了各个民族的外部和表面，那已经展现了自己的生活，
你把人看作政治、集团、统治者和僧侣的奴才，
我，阿勒格尼山脉的一个居民，我把他当作他本人看待，一个有他自己权利的人，
按摩着那自身很少揭示过的生活的脉搏，（人对自己的巨大的自豪感，）
我是个性的歌手，勾画着未来的图形，
我设计的是未来的历史。
 

给某一女歌唱家

这里，请收下这件礼物，
我原想把它保留着送给一位英雄，演说家，或将军，
一位能为那古老的事业、那伟大的设想，为民族的进步和自由立功的人，
一位勇敢的、能和暴君对话的人，一位有胆识的叛逆，
但是我认识到我所保留的也同样应该属于你。
 

州际旅行

我们开始了州际旅行，
（是的，受了这些歌曲的鼓动，走遍全球，
从此驶向每一个国家，每一个海洋，）
我们愿意向一切人学习，当一切人的老师，一切人的情侣。

我们曾经观察季节如何支配它们自己并一一成为过去，
而且还说过，为什么一个男子或妇女不能像季节一样繁忙，发出同样多的光？

我们在每一座城镇逗留片刻，
我们经过加拿大，东北部，密西西比的大河谷，和南方诸州，
我们按照平等的条款和每个州交换意见，
我们考验我们自己，而且邀请男女们都来听取，
我们对自己说，记住，不要害怕，要坦率，公开宣布肉体和灵魂的存在，
稍留片刻就前进，要详细，适度，纯洁，有吸引力，
这样，你们发出的光就会像季节一样有所收获，
而且也许会像季节一样丰收。
 

我沉着冷静

我沉着冷静，在大自然中坦然站立，
成为万物的主宰或主妇，在缺乏理性的事物中保持镇静，
和它们一样吸取一切，和它们一样，被动，接受一切，沉默，
我发现我的职业，贫困，声名狼藉，弱点，罪恶，都不像我想象的那样重要，
我面对着墨西哥海，或置身于曼纳哈塔，田纳西，或在遥远的北方或内陆，
一个河上人，林中人，或者当一个这个国家的农夫，或者去海边，大湖畔，加拿大，
我不论生活在哪里，啊，只要能在意外的时候保持自己的平衡，
能像树木和动物一样，镇静地面对黑夜，风暴，饥饿，耻笑，事故，挫折。
 

世界登上了花园

世界又重新登上了花园，
精力充沛的配偶引进了女儿，儿子，
爱情，他们肉体的生活，才有意义，才是实体，
很新奇，在这里可以看到我沉睡后的复活，
大幅度的轮转性循环又把我带到了这里，
多情、成熟，对我来说都十分美丽，十分奇妙，
我的肢体，和通过它们而永远起作用的颤抖着的热量，为了某些原因，是十分奇妙的，
我既然存在，就还必须仔细窥察与渗透，
满足于当前，满足于过去，
在我身边或在我身后，夏娃在跟随着我，
或者她走在前面，我也一样跟随着她。
 

一切形而上学的基础

听着，先生们，
我要说几句话，让它们一直留在你们的记忆和头脑里，
作为一切形而上学的基础和最后结论。

（在他那听者众多的课程结束的时候，
老教授就是这样对学生们说的。）

研究了现代与古代，希腊和日耳曼的体系之后，
研究并阐明了康德、费希特、谢林和黑格尔之后，
阐明了柏拉图的学说，还有比柏拉图更加伟大的苏格拉底之后，
在长期研究了比曾经探索过、阐明过的比苏格拉底更加伟大的神圣的基督之后，
我今天回顾，体会了那些希腊和日耳曼体系，
体会了所有的哲学体系，体会了基督教教会和教义，
然而在苏格拉底的更深一层下面，却清楚地看到了，在神圣的基督的更深一层下面，我看到了
人对他的伙伴所怀有的热烈感情，朋友和朋友之间的吸引力，
那美满的丈夫和妻子之间，孩子们和父母之间，
城市和城市之间，国家和国家之间的热烈感情。
 

给携手者的一片草叶

给携手者的一片草叶，
你们这些听从自然的老人和青年！
你们这些在密西西比河上和在所有的密西西比支流旁的人们！
你们这些友好的船夫和工匠！你们这些粗人！
你们这两个！和所有沿着街道走动着的行列！
我愿意把我自己融化在你们中间，直到我看见手拉着手走路成为平常的事。
 

本文诗歌选自《草叶集》一书，经后浪授权发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