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者 | 程迪

上周，股票交易平台Robinhood里的无数散户和Reddit论坛子版块WallStreetBets里的无数暴躁老哥们，度过了一个无比刺激的2021年1月。让散户和“游戏驿站”GameStop（股票代码：GME）成为了世界的焦点。

大家在美国著名创业先锋Ryan Cohen，以及穿着马甲的金融机构带领下抱团大战华尔街精英，一度将GME的股价推高超过1700%。逼得对冲基金们不得不为自己极具风险的做空操作疯狂买单，更迫使大量做空游戏驿站的机构投资者不断购买股票来对冲风险。而这，又一进步推高了GME的股价，让精英们付出了数以拾亿计的血本。

例如，华尔最著名的对冲基金梅尔文资本（Melvin Capital）一开始就被散户们打到毫无还手之力，不得不从其他同行那里借来27.5亿美元自救。

精英们在被逼急过后，终于想出了自救方法——“拔网线”和限制Robinhood用户交易等不那么光鲜的招数。

事实上，那些习惯割“韭菜”的机构投资者们这次只所以遭到了反噬，原因有四：

一来，他们过于自信。真以为WallStreetBets里只有散户，其实里面隐藏着很多披着马甲的大佬和机构；

二来，他们视力不佳。只看到GameStop属于夕阳产业，彻底无视这家企业一直以来健康的现金流和身后数以千万的拥趸，以及可以预期的转型方向；

三来，他们胆子太大手太黑。居然把GME做空到140%？！真不把“韭菜”和GME当盘菜；

最后，他们的记忆力太差！居然忘了2008年的欧美金融圈噩梦——保时捷大众的“世纪逼空案”。

2009年1月12日，德国最高荣誉奖项“联邦德国荣誉勋章”获得者，德国财富榜排名第五、《福布斯》排名94位的亿万富豪阿道夫·默克勒葬礼在德国巴登符滕堡的blautopf小镇举行。这位小镇名人虽然死于“卧轨自杀”，但其家人在一份简短声明中则声称：是令人绝望的公司困境和金融危机，击垮了这个充满激情的家族企业家。

这位“并购公司像玩一样”的富豪在生前虽然成功了无数次，但偏偏在2008年选择做空大众汽车，使其巨亏4亿欧元。并因此饮恨离世。

这也让无数人明白，在资本市场面前，超级富豪也只不过是一颗流星，只能在资本夜空中做上几秒钟的主角罢了。

而这样的流星事件，在2008年还有许多。例如，大众保时捷的世纪逼空案。

2005年，保时捷开始觊觎收入为自己30倍的大众集团，对外宣布要收购后者。在花费两年时间后，彼时的保时捷已经买入大众汽车27.3%股份。

当然，这27.3%的股份虽然让保时捷成为了大众集团最大股东，但想彻底取得大众的控制权是远远不够的。而在无数德国人看来，保时捷这一行为属于典型的“蛇吞象”，是不可能成功的，因为德国有大名鼎鼎的《大众法》。

《大众法》是德国在二战之后专门为大众汽车制定的一部“特殊公司法”。德国的《公司法》规定，只要对一家公司持股达75%，就算取得控制权。《大众法》不一样，它看起来就像一个“开放的闭环”——持有大众股份20%以下时，可按实际持股比计算投票权；持股超过20%，投票权不会增加，除非你持有80%以上的大众公司股份。偏偏一直以来，德国萨克森州政府在大众的持股比，不多不少刚刚好是20.1%。

而这所谓的20.1%，其实是归全萨克森州人民所有。保时捷若想拿到股份，哪怕是0.1%，也必须先提交州议会表决，再让人民投票表决。这无疑是一件难于上青天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不过，疯狂买入大众股权的保时捷并未坐以待毙，而是绕过萨克森州政府直奔欧洲法庭，指控德国的《大众法》违反了欧盟的《公平交易法》（《公平交易法》被誉为欧盟的“经济领域的宪法”，是高于欧盟各国经济类法律法规。所以，如果《大众法》真违反了《公平交易法》，就会被判无效）。

2007年，在全球市场收获超过10万辆，实现利润创纪录64亿欧元的保时捷迎来了一个更大喜讯——当年10月，欧洲法庭判决《大众法》无效，保时捷只要收购大众股份达到75%，就有资格取得控制权。

这下，保时捷可算是把“闭环”一样的法案给彻底掰开的。

没了后顾之忧的保时捷在2008年年初又买入大量大众股份。但好景不长，持股刚超30%又遇到了和《大众法》一样麻烦的德国《证券交易法》。这项法案规定：通过买入股票的方式，一旦对一家上市公司持股超过30%，此后如果再增持股份，必须出公告。

保时捷想要闷声发大财的愿望，似乎就此落空。因为此后保时捷哪怕只是买进一分钱的大众股票，都必须完全公开自己的持股情况。这让无数金融巨鳄甚至实业大佬开始集体做空大众股票——包括上述那位德国富翁阿道夫·默克勒也在其中。毕竟30%距离75%实在差太远了。

正如空头们所预料的那样，保时捷将大众汽车股份增持到42.6%之后，这个数字就再也不动了。

在对冲基金们看来，这意味着保时捷的收购计划等于流产。他们更加肆无忌惮地做空大众。最高峰时，放空大众汽车的空单总量竟然占到流通盘的13%，这在德国DAX30指标股中，是从来没有的事情(大众股价记入DAX30指数)。各大对冲基金仿佛认定了自己一定能在2008年大捞一笔。

但没人注意到的是，保时捷其实早就开始“弯道超车”了。

保时捷的“弯道”就藏在德国法兰克福交易所的交易规则里。这家交易所在期权交易上有一条规定：如果购买股票期权者，愿意按照股价的全额支付权利金，就可以自行决定在何时公布自己的期权持有数量。

《证券交易法》里的公示其实只针对现股买卖，交易所的规则是针对衍生金融产品，两者并不矛盾。换言之，如果你愿意提前花钱老老实实购买期权类衍生金融产品，当然就不需要公示了。

保时捷充分利用这条没人注意也没人使用过的规则，实现了一把“弯道超车”。支付全款期权金，将明面上的股票仓位悄悄转移到了暗处——那些对冲基金早已习惯了在期权交易中使用以小博大的高杠杆，所以未曾想到，居然有人会付全款购入期权。

所以，当全世界的空头都以为保时捷收购大众遇到障碍的时候，保时捷已经暗地里用全款买入了大众汽车31.5%的股份认购期权。加上之前明面上的42.6%，保时捷手中的大众股份已经高达74.1%了，离持股75%仅一步之遥。

如此算来，再刨去不可能出售的20.1%政府持股，当时市场上可供交易的大众汽车股票，实际仅剩下5.8%。

之前曾说过，由于空头的盲目乐观，当时放空大众的空单总量已占到流通盘的13%，相当于总股本的10.4%，而当时市场上真正流通的股票只有5.8%。

2008年10月26日，星期天，保时捷选择在这个千挑万选的好日子正式公告了已经持股大众汽车74.1%。距离拿下大众的控制权，只差0.9%的股权。

随后的一天（10月27日），法兰克福交易所爆发了史上最大轧空行情。空头们疯抢流通盘里仅剩的5.8%——即使用比放空时高出多倍的股价也在所不惜。而当时的情况是，空方即便把市场上的股票买光，也不够给期权多头交割。

于是，许多空头在抢股票的“游戏”中落败，没有股票可供交割。亏得哭爹喊娘，债务成几何倍增长。

而保时捷，则基于其一系列神操作使得大众汽车的股价在两天之内暴涨500%——从200欧元一路飙升至1005欧元，总市值飙升至3000亿欧元，成为了全球市值第一的大公司。

10月28日，德国DAX指数更是因为大众汽车占有17%的权重，被推涨了10%以上。整个德国股市都扭曲了，还带动了美国标普指数反弹超过10%。

这场世纪逼空大战最终由法兰克福交易所在同年10月29日出面协调，保时捷主动释出5%的股票，让空头按照当时的最高市场价平仓，大众汽车股票回落到600欧元以下才落下帷幕。

事后有人算了一笔账，对冲基金们因为这次平仓损失了起码200亿美元。而保时捷因此则拿到了约30亿欧元的现金。

不过，保时捷高兴时间还未超过一年——金融海啸就将他在资本市场里赚来的钱冲散得差不多了。

当时保时捷手上持有的是大众期权，还不完全属于它，需要实打实地花钱买回来。一开始保时捷并不不急，认为只要持有大众汽车51%的股份，就可以与之合并，然后再拿出保时捷公司自己的资产做股份，就可以达到75%的控股比例。

2009年3月，保时捷实打实拥有了大众51%的股份，还通过15家银行筹到100亿欧元贷款准备对大众进行强行收购。谁知临门一脚的当口，全球经济大环境使得汽车销量急速下滑，现金流越来越吃紧，外加商业贷款及所产生的巨额利息，使得保时捷的负债率越来越高，公司的处境越来越危险，逼得保时捷在同年5月，主动提出要和大众合并组建新公司。

双方谈判了3个月，最后达成了一个让保时捷悔不当初的方案：大众斥资约40亿欧元，收购保时捷汽车49.9%的股权。2012年，大众汽车再次出资44.6亿欧元认购了剩下的50.1%，完成了对保时捷汽车的100%控股。

是的，大众汽车收购的是保时捷控股（保时捷SE）旗下的保时捷汽车（保时捷AG）。之前逼空的一系列操作则是保时捷控股（保时捷SE）。截止2020年初，它掌握着大众汽车53.1%的股权。

而对许多对冲基金、金融巨鳄甚至实业大佬们而言，这场世纪逼空大战虽然落幕了，但却是他们马拉松般的诉讼开始。希望能够获得保时捷的赔偿。

例如，2010年，由Elliott Associates LP、Black Diamond Offshore等39家欧美对冲基金向美国曼哈顿联邦法院提起诉讼，指控理由是“秘密挟仓，操纵大众股票”。同时有一项针对保时捷前CEO Mendelian Wiedeking和前CFO Holger Haerter的诉讼案。

结果是被驳回。法官认为“他们应该去德国提起诉讼才合适。”

此后，世界各地不断有机构和公司对保时捷发起诉讼，绵绵不绝了起码4年。最著名的，莫过于2012年HWO公司向德国Braunschweig法院提交的诉讼。

他们认为保时捷控股公司涉嫌欺诈、操控市场，要求赔偿2.13亿欧元的损失。这家公司恰是德国亿万富翁阿道夫·默克勒家族产业旗下的一家公司。默克勒对大众汽车股票的错误做空，以及2008年金融危机造成另外两家持股企业股价的下跌，使公司的债务不断加重。最终，他选择在2009年1月卧轨自杀。

有著名汽车行业分析师认为：“对冲基金没有道理，股市本来就有风险，他们赌得太厉害了。再说，保时捷和大众本就是一家，人家家族内部开会，外边根本掺合不进来，不了解情况也很正常。这个是其他企业不存在的特殊情况。”

但事实上，最后真正挨不过去的，十有八九是阿道夫·默克勒这样的企业家。

因为，资本从不相信眼泪，更不会同情谁。

 

参考来源：

观察者网《诺亚·库尔温：美国“韭菜”想要的那一丝丝公平，华尔街能给吗？》

快科技《美国亿万富豪被散户威胁退出推特：做空GME损失惨重》

华尔街见闻《大众保时捷世纪逼空案，孙子和外孙巅峰对决！》

博远投资《2008年大众保时捷“世纪逼空案”来龙去脉》

路财主N《一场史诗级的金融酣战，惊呆世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