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后现代女性主义中，母亲的屈辱感这个主题总是很新鲜。然而，过去一年似乎进一步撕裂了我们的伤口。埃利亚内·格拉瑟的《母亲身份：一则宣言》（Motherhood: A Manifesto）已经引起了社交媒体的广泛报道，因为书中断言“对完美母亲的崇拜必须结束”。谁会不同意这些说法呢？但这些话需要大声说出来，特别是当最近的典型新闻标题是《新冠疫情正在加重对职场母亲的偏见》的时候。

然而，现在能提出的解决方案，几十年前贝蒂·弗里丹和西蒙娜·德·波伏娃等人就已经提出过了。格拉瑟归纳了这些尴尬的事实：“现代的母亲身份在某种程度上贬低了女性，同时也提高了风险……长期以来，焦虑和内疚一直掩盖着现代母亲身份的不公……父亲的参与度已经很低……”但是，《母亲身份》中是否有很多“宣言”（即指导而非洞察力）？基本没有。书中更多的是探讨问题和讲述事实。可是这本书写得又好，论证又完整，谁会在乎它是不是宣言呢？

本书开篇讲到格拉瑟和她的孩子们在公园里玩耍，一个路人评论说她做的是“世界上最重要的工作”。这话听起来很空洞。“她的评价感觉像是对我的实际地位的一种补偿，或者是对主动寻求这种地位的警告。”作者问道，公众的认可在哪里？或者说，做母亲能否获得任何报酬？通过分析妈妈网的帖子、相关书籍、几十年来的育儿圣经以及她自己的经验，格拉瑟得出的结论是：我们被要求做母亲的方式“并不是一种可行的生活方式”。《母亲身份》通篇表达有力，读起来引人入胜，容易上瘾（同时，文章内容研究细致，深入浅出），融合了个人观察、政治分析和适当的调查性新闻。这本书能为你省去阅读数百本关于母性和育儿的书籍的时间，而且颇有娱乐性。

在《母亲/非母亲身份：成为女性的选择》（(M)otherhood）中，行为科学家普拉格雅·阿加瓦尔想探索的是，一本质疑父母的自我和社会对这种自我态度的书，是否需要自我定义为回忆录或政治写作：“这样的书必须属于某一个类型吗？”《母亲/非母亲身份》给出了否定的答案：这是一本令人振奋、颠覆了类型的读物。当然，作者毕竟曾经写出过《摇摆：揭秘无意识的偏见》。阿加瓦尔博士特别关注身份认同问题，使本书成为一次缜密的人类学之旅。想成为一名母亲意味着什么？如果你选择了这个身份，别人会对你有什么看法？如果你不选择成为母亲呢？这些假设是否能说明我们在社会中扮演的角色？

她经常思考对女性身体使用的评判性词语的作用。她被告知她有一个“没用的”或“荒芜的”子宫。她动情地写到了母亲身份的模糊性、继发性不孕症（过去生育后无法再次受孕）、代孕以及她作为单亲母亲堕胎的经历。“矛盾的是，我是一个母亲，但我那时不能成为一个母亲。”

这些私人片段与统计数据、引文和科学证据无缝交织在一起，达到了巧妙的叙事效果：母亲身份的个人和普遍方面都有所涉及，并且可以互换，让人联想到奥利维亚·莱恩关于孤独或身体的写作方式。科普作家安吉拉·塞尼在封面推荐中完美地总结了《母亲/非母亲身份》，“这是文学迈出的一小步，承认了育儿经验及其文化意义的广度和多样性。”整本书深思熟虑、富有同情心且鼓舞人心，是对自我的科学分析。

在《母亲情结：我们改变自我的故事》（The Motherhood Complex）中，梅丽莎·霍根博姆乐观但权威地抨击了我们认为母亲应该是什么样子和真实情况之间的矛盾。她首先写到自己的认识，尽管她受到荷兰的自由主义教育，但她和我们许多人一样，对自己作为女性的生理认知很少。不过，从积极的一面来看，她对不同的育儿实例有深刻的见解：在荷兰的母亲文化中，“（虽然）竞争性和集中型的育儿趋势越来越占据上风，但在荷兰，育儿工作仍然比较轻松。”

埃利亚内·格拉瑟关注社会变革，普拉格雅·阿加瓦尔感兴趣的是社会中的自我，而梅丽莎·霍根博姆则展开了对母亲身份的适当剖析，深入研究身体和情感的变化。作为一名获奖的电影制片人和两个孩子的母亲，她把自己作为一个生动的纪录片案例，穿插叙述对产假政策和现代育儿技巧的观察（她指出，后者通常是无益的）、她自己的日记、她孩子们的有趣行为以及她的反应。像格拉瑟一样，她的作品是描述性的，而不是规范性的，她高兴地列举了所有被“推荐”的矛盾育儿方法：“我们只需要知道，生硬地遵循育儿建议可能会带来伤害。”这本书让人感到安心、温暖，并巧妙地提出质疑。

这三位作者呈现的是一个一直被忽视问题：“难道我们还没有受够不停努力吗？”正如埃利亚内·格拉瑟指出的，目前对母亲的许多刻板印象“象征着我们依然没能改善做母亲的体验”。电视上播着《我的妈啊》，书架上摆着像《母亲为什么要喝酒》这样的书，还有各种关于“清早就喝酒”的“搞笑”笑话：“我们能提供的唯一建议，就是靠喝酒熬过去。”霍根博姆的结论是，我们如此痴迷于成为“完美的母亲”，这注定会走向失败。最好是“自私”（实际上是理智）一点，让孩子们听从他们自己的安排。我愿意为此敬一杯酒。

本文作者Viv Groskop是一位作家。

（翻译：李思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