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一名母亲……”你是不是很讨厌女性说这句话？通过这几个字，说话人暗示了自己莫名其妙地有着与生俱来的道德优越感，能够理解其他人不能理解的东西。她们为自己打上富有同理心、善于理解他人和博爱的标签，甚至可能还为自己赋予了其他各种品质。英国保守党党魁安德利亚·利德索姆（Andrea Leadsom）就曾用这种方式给自己脸上贴金。

我（指本文作者Suzanne Moore，《卫报》及《新政治人》撰稿人）以“饲养员”和读者的身份阅读了杰奎琳·罗斯（Jacqueline Rose）的新书。说实话，她的作品让我感到崩溃，使我想起了很多我宁愿永远忘记的东西。做母亲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俗话说做母亲是万事开头难，一旦上手就越来越简单。虽然口头上认可，但我并不觉得这个观点是正确的。

母亲们都不喜欢罗斯提出的观点。母亲是世界上所有错事的替罪羊，人们认为她们应该为所有个体的失败和政治上的问题负责。我们以不可能实现的标准要求母亲，实际上大多数时候我们甚至都不能具体描述出自己的标准究竟是什么。作为全英国最好的文化评论家之一，罗斯广泛研究分析了身为人母过程中的真相和事实。

她首先提到的是那些“入侵”英国的外国母亲——比如为了医疗原因而来英国旅游的人和来英国生孩子的尼日利亚女性。社会对于这些人没有太多同情可言，认为外国母亲只是威胁罢了。罗斯反问说，加莱难民营里无人陪伴的未成年母亲怎么办？她们经常莫名失踪。母亲们在公共生活中的作用又是什么？她提到了多琳·劳伦斯（Doreen Lawrence），一位痛失儿子后强忍悲痛勇敢发出声音的母亲。在现实中，英国每年有超过5万名母亲因怀孕而丢掉工作。

子宫即战场。罗斯警告说，永远不要低估怀孕女性可能遭受的虐待。有些人试图将女性变成生育机器，有时候甚至不惜牺牲她们的生命。三十年前，我生下第一个孩子。从那时起，社会对怀孕女性和母亲的要求就越来越荒唐。

罗斯引用了安吉拉·麦克罗比（Angela McRobbie）完美育儿的新自由主义强化理念。根据这种观点，婴儿是自恋的产物，也是完美工作/感情关系/其他问题的反映。母亲必须对孩子娇生惯养，好像她们自己如植物一般没有情感。同时，母亲还必须做到既魅力十足又事业有成，这种不切实际的幻想正是导致很多女性不愿意生孩子的原因。毕竟，女性不是抚养孩子过程中的秘密武器。如此强求，我们只会泯灭女性身上的人性光辉。

从古希腊神话和维多利亚·贝克汉姆（Victoria Beckham）到西尔维娅·普拉斯（Sylvia Plath）和科特妮·洛芙（Courtney Love，她的女儿曾感谢她没有母乳哺育自己），罗斯证明了这个社会对母亲一直持有惩罚性的态度。社会对单亲母亲的态度尤其恶劣，认为她们更注重享受性生活，丝毫不考虑自己的社会责任。多年来，政客们一直用这样赤裸裸的观点攻击我这样的女性。而且，人们就是为了羞辱我们才做出这般针对性的人身攻击。上世纪九十年代期间，母亲们面对的社会压力进一步加大。托尼·布莱尔（Tony Blair）上台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削减单亲父母的社会福利。他认为我们是导致社会崩溃的原因，使得社会陷入贫困，我们是社会的蛀虫，一直骗取各种社会福利。

单亲父母对社会的依赖是一种危险状态，因此政府决定彻底摆脱我们。用精神分析手段研究母亲内在本质的书籍无人问津，所谓的“后女权主义”又让我们进一步遭受打击。如今，我们是独立自主的个体，不同种族和阶级的母亲之间没有团结性可言。三分之二的女性囚犯是母亲，但社会对她们的态度像对待外国移民母亲一般冷漠——“让她们自甘堕落！”与此同时，社会又要求母亲给予孩子最好的照顾，不能有一点儿疏忽。

社会压制了女性对于分娩过程的恐惧。证据表明，经济落后地区的女性更容易患上产后抑郁症。但没人在意这个问题，所有人都认为，母亲的身份会让女性失去所有欲望。所有的一切矛盾都被掩盖，好像惺惺作态的温顺女性形象能化解所有的麻烦。D·W·温尼考特（DW Winnicott）在1947年发表的论文《反移情中的恨》（Hate in the Countertransference）里列举出了18个女性恨自己孩子的理由。即便在今天，温尼考特的观点依旧非常激进，因为她理解为什么恨意能取代爱意。

瑞秋·卡斯克（Rachel Cusk）清晰地描述了自己做母亲时那种“背叛感”和被剥离人格的感觉。西蒙娜·德·波伏娃（Simone de Beauvoir）则明确表示，母亲身份会扰乱女性的人生观。女性生下孩子后，不受限制自我实现的存在主义观点便不再适用于她。

在罗斯看来，埃琳娜·费兰特（Elena Ferrante）是最能如实谈论育儿问题的人。费兰特笔下的母亲抛弃了自己的孩子，忽视他们，将他们作为人生的棋子一般加以利用。可是，费兰特笔下的母亲却又爱着自己的孩子。这些母亲知道要改变什么观念，也知道应该在何种范围内行事。此时，她们将自己的内心生活与现实人生合二为一了。

罗斯还提到了自己在领养孩子、面对父母和承受姐姐去世等问题时所面临的困境。这是一本关于痛苦、快乐和残忍的书，是一声愤怒的咆哮。读完之后，我觉得自己应该放下被压制的情绪，将所有困难抛之脑后。作为一名母亲，我发现我们很少为自己发声。

（翻译：Nashville Predator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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