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喃喃》（Murmur）的理念很有野心：如果我们能够进入阿兰·图灵的梦境，那会是怎样的情形？这像是图灵自己会尝试去做的事情，他曾试图穿梭于不同的心灵，寻找共同理解的极限。但是小说家去想象一个天才的无意识，用文字表达他的视界——这样做明智吗？答案是肯定的，如果这个作家是威尔·伊福斯（Will Eaves）。这是《失察》和《缺席的治疗师》作者的第五部小说，它谨慎，充满人情味，悲伤，新奇，其睿智让人耳目一新，同时又是一部充满勇气的作品。

《喃喃》的情节来源于图灵因严重猥亵行为而受到惩罚期间的经历，当时他每周去医院静默地接受荷尔蒙注射，其效果相当于化学阉割。当他的身心在经历让人不安的变化时，他与荣格学派的治疗师弗兰兹·格林鲍姆（Franz Greenbaum）进行了交谈。在精神分析的过程中和过程外，在睡眠和清醒中，图灵努力地理解单一和多重身份，记忆和欲望。这位曾在布莱切利设计破解德国海军密码机器的密码分析师，现在则专注于自己身上如梦境般恍惚的幻觉密码。

很难想象还有什么小说主题会比这个更有挑战性。它的核心是意识的本质，同时离不开对性和人工智能的探索。事实上，小说中没有人叫图灵或格林鲍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虚构的亚历克·普莱尔和他的分析师斯托尔布鲁克（Stallbrook，在小说的镜像世界里，他还是普莱尔少年时的校长，扮演了类似观察者和测试者的角色）。伊福斯摆脱了伦理上的难题，即虚构别人没有说过的话，而以一种影子历史的方式写作。正如图灵-普赖尔梦里许多反射或“位移”的图像一样，这些角色有自己的生命，但他们来自于真实的人，并且为澄清历史上的问题提供了视角。

《喃喃》的第一部分入围了BBC国家短篇小说奖的短名单，它虚构了亚历克·普莱尔的个人日记。随后是一系列的梦境叙述，以亚历克和前未婚妻茱恩（June）的往来信件为形式呈现（茱恩被描绘得十分感人，其原型是曾短暂做过图灵未婚妻的琼恩·克拉克，Joan Clarke）。这几个部分都可以独自成书，但小说的发展和起伏远远超过故事各个部分的简单叠加。

小说最美丽的部分，是亚历克在梦中看到还是在校男孩的自己和深爱的同学一起在夜晚的湖里游泳。他们赤裸着身子瑟瑟发抖，游到湖的另一岸，那里长满了树莓，他们在夏日度假屋里一起过夜。随着普莱尔的身体发生变化，他审视了这第一次且具有决定意义的爱情的恒久性。这段爱情转入了地下，“转到下水道里”，就像埋在地下的古罗马金条。小说里所有暗指奥维德《变形记》的典故都是关于爱情在身体变化的过程中保持的坚定性。它们也是关于孤独的。普莱尔设想过共通心灵的可能性，但他是一个无法触碰的孤独鬼魂，萦绕于自身的过去。

小说里鲜有提及他对自身遭遇的愤怒，也没有报复的想法。没有自怜。普莱尔的一切都更加大度和充满远见——他的远见让他在听到未来机器举行秘密会议发出的喃喃声时，思绪却以地质时间为单位回溯（“冰呼唤冰”）。八爪鱼游乐机的机械手臂同时也是一种原始软体动物，将他舀起来穿梭于时间之中。“进步主义者和返祖者是同一个人，互为彼此的幽灵。”他观察到。他把所爱之人的死理解为一个古老的悲剧，也理解为塑造了他的心灵机器的“一系列指令”。这些梦本身就是指令，重新配置了大脑。

小说的意象是瑰丽的，正如人们对一部充满荣格式精神分析的小说所期待的那样。在禁止入内的花园里的男孩带上了鹿的头骨，转向旭日，变成了妖怪似的萨满。在一栋普通家庭住宅里，拼花地板和普莱尔袜子上的V型图案相配，他的母亲穿着红色斗篷出现，身上佩戴着莨菪。有些章节配有插图，有点像利奥诺拉·卡林顿 (Leonora Carrington) 或多萝西娅·坦宁（Dorothea Tanning）的超现实主义画作。但最紧扣人心的是关联和分析这些诡异场景的声音，它仔细，冷静，谦逊。在每一次情节的转折处，读者能看到拉丁语学者般的正式语法和杰出数学家般的严密逻辑。

当代大学作出了巨大努力，促进艺术与科学之间的对话。在这一点上，就像他接触的大多数事物一样，图灵超越了界限，几乎没有意识到这些界限的存在。他是一位哲学家和心理学家，也是一位计算方面的数学家和生物学家。伊福斯进行的叙事实验是向图灵的遗产致敬。他知道图灵的意识理论可以影响到小说，我们可以在对心灵运作机制的理解的前沿领域进行小说创作。

（翻译：李孟林）

……………………………………

欢迎你来微博找我们，请点这里。

也可以关注我们的微信公众号“界面文化”【ID:BooksAndFun】